车身剧烈的摇晃减慢,最后终于停止,好像被拉到车下,跪到地上,是拜堂了吗?啊,大汗不会如汉家人娶妾一般习俗的,但是,送入后宫也不能一点声音没有啊?不仅没有礼乐,连马蹄声、车轮声、人语声……什么声音都没有,坟场一般死寂,阴曹地府也不过如此吧。
大概,我已经死了,死了也好,否则,这残花败柳之身,还不知受什么样的惩罚呢?
怎么阴间依旧热烘烘的?一股看不见的气势逼人而来,更增加了燥热,是下油锅还是下火海?想到马上要受到地狱的酷刑,她一阵颤栗:“我没有罪——”她几乎要大呼“冤枉”了。
没等她出声,忽然间,山崩地裂的哭声骤然响起,是成千上万人哭声的结集,震天动地,震耳欲聋,排山倒海、潮水般涌来,几乎要把她淹没。她的恐惧反而消失了,既然有这么多人在受罪,不愁没人垫背。但是,害怕看到那些血淋淋的场面,情愿笼罩在黑幽幽的盖头之下。没想到,一个威严的声音在她前方响起:“红布拿下!”
指盖头吗?蒙人不知盖头是何物吧?声音并不大,却如蛙池中扔进一块石头,霎时压倒一切,所有的哭声嘎然而止。
宗玉萍眼前一亮,阳光刺眼,她又回到了阳间。
这不是阴曹地府,因为,明晃晃的阳光当头,四周白茫茫的一片,几乎望不到头,是什么东西?眼睛眯了一下再睁开,才发现满地跪着男人,一律身穿白袍,头扎白巾,齐刷刷地过头来望她。
透过一双双惊讶的、稀罕的、贪婪的、不怀好意的的眼睛,绝世佳容的自信油然升起,她径直朝命令发出方向望去:前方土台上,支着半爿蒙古帐,白纬白幡垂下之处,一具黑棺,一张供桌,一人背桌而立,面向匍匐哭丧的众人。
玉萍抬头,正和那人相对。他脸庞丰满,面阔嘴方,刚毅沉静,器宇轩昂,有一种不同凡俗的威严,长身玉立在众人面前,对唯一站着的汉家女子看去,直视她的一瞬间,意外地微微一愣,见所有的祭拜人也扭头和他朝同一方向看去,心中不悦,沉着脸做了个手势,磨转身子上香。
“都给我跪下——”她被人按着跪下来。后面是迎亲的送亲的队伍,跟着主持丧事人的躬身,大家一致磕头,她也被按着三跪九叩。
然后,就听见锣鼓声、唱经声,众人的哭声山呼海啸一般响起。夫家死了什么人?为什么让我们一起下跪?下令的是谁?好威风,好雄壮,为什么大家如敬天神?如果是大汗,那就是我的夫君,他应该来迎接我的,怎么如此冷淡?是因为家里死了人吧?那么肃穆的场面,那么威风的仪态,那年岁,那长相,不是大汗是谁?
她已经筋疲力尽,头上是火辣辣的太阳,身边是腥味、膻味、汗味、甚至还有尸体的臭味,熏得她几乎窒息。自己身上也在发臭,有熊耳玷污她的遗迹,有飞溅到她身上的血迹,有一路的风尘,这些污垢结成硬壳一般,紧紧地包裹着她,缠得透不过气来,还是死了好。但是,如能洗个澡,那就死而无憾了……
回头看去,后面是蒙古的将士,再后面是一片色彩斑斓的男女,迎亲和送亲的人都跪着,为谁也不认识的什么人哀悼。
其实,最值得哀悼的是自己,很快小命就要完结,母亲不知会有多难过,哥哥也会后悔的……
一阵风吹过,沉重的呼吸送来格外腥膻的气味,她的视线只是转了一下,就与最丑陋的目光接触,头脑突然被掏空,悲愤交集,她人事不知了。
等她醒来,有四个蒙女正搀扶她进入一座深宅大院,穿过重重大门,终于在一间幽静的屋子里停下来了。她们给她洗澡、换衣、送上一碗冷牛奶,还有点酸,可实在是太渴,不得不喝,喝了几口,清凉爽适一些。觉得自己就是一个木偶,任人摆布,那就听天由命吧,忧伤与烦恼也好像被麻木了,又被引到床边坐了下来。
此时她才环顾四周,陈设极其简单,用品极其华贵。就说自己坐的大床,大得像北方的炕,薄如蝉翼的蚊帐云雾一样轻柔,玉石雕琢的枕头林容剔透,都是世间珍品,可是不带星点喜庆色彩,连桌子上的蜡烛都只点着一支,孤独地散发出昏黄的光,照着寂寞的新娘。
想那么多干啥?她只是一个待罪的女子,累了,困了,身心俱痛,竭力支撑也无计于事,终于倒在床上睡着了。
在一双温热大手的抚摸中醒来,玉玉萍感到舒心爽体的适意,有种欲醉欲仙的体会,是她长这样大还没有经受过的舒坦,像一只受宠的小猫,慵懒地微微睁开眼睛,含胡不清地喃喃着吐露自己的感受。
“说什么?”一句蒙语,让她从美梦中陡然清醒过来,才发现自己躺在一个男人的怀里,明烛耀耀下,看清了那男人的模样,正是白日里叫她取下盖头的人,这就是终身将要依靠的丈夫吧?应该就是大汗,白天他在主持丧礼,没有接纳她,晚上能够眷顾,也算是对新汗妃的宠幸了。
偷眼看去,大汗若有所思,眉目凝重,尽管抚摸着她,却如抚摸一只小猫,只是听见她的声音,才停住了手,微微侧着头,也轻声问她。苍天保佑,如此温柔、如此英武、如此气度不凡的男人,除了年岁大点,没有什么可以抱怨的。
但是,路上的遭遇让她不寒而栗,一个失去贞节的新娘,将要受到蒙俗什么样的处置?很快,丈夫的爱抚就要变成严厉的惩罚了,那能怪我吗?她又羞又愧,热泪长流:“不是我的错,真的……”
“会说蒙语?啊,真是妙人儿!”男人用巴掌抹去她的泪水,依然把她当着一只宠爱的小猫来抚摸,见她恐惧地缩成一团,微微一叹,“可惜呀……”
可惜什么?可惜我已是破瓜之身了吗?她浑身发抖了。
那双大手又轻轻地拍拍她,像是哄婴儿睡觉,玉萍受难的身体得到了慰藉,她想起来了,蒙古是个彪悍的民族,并不太看重女人的贞操,就连成吉思汗的母亲,也是抢来的别家新娘,又被别人抢去后,怀上了他人孩子,夺回不仅毫不歧视,连生下的儿子也一视同仁。想到此,她稍稍放心,强颜一笑。
男人将她放到床上,惊奇地望着玉体横陈的女子,像是发现一个珍奇动物,突然微笑了:“果然是‘一顾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这真是大汗!玉萍浑身颤栗,一阵躁热,舒展开身子,像要承接雨露的鲜花。男人却突然转过头去,长叹一口气:“正是爱将阵亡之时,怎能……”他不说了,放开玉萍,横着倒下,一会儿就响起鼾声。
啊,他说的不是理由,有什么能阻止一个蒙古大汗行为?横行天下的帝国之首,要什么有什么?想怎样就可以怎样的,他是嫌弃我呀。该死的熊耳!让我成了大汗的弃妇,以后的日子怎么过?也可能,手下将领过世,他没有好心情,也可能,今天他疲倦了,也好,可以让自己的身心都休息一下,既然侍候大汗,就要笼络他,巴结他,伺候他,这就是我的终身依靠了。
既然被一个男人睡过了,被另一个男人抚摸了全身,像是褪去了羞涩的外衣,玉萍坐起。发现大汗横躺床上,没有脱鞋,下床为他把靴子脱下,下意识地,用手测量了一下长度与宽度。她的动作没有惊动他,大汗依然沉睡,发出沉重的呼吸。
只有玉萍惴惴不安:得到大汗怜惜,却没有被宠幸,明天就要被打入冷宫了吧?玉萍手捧一只靴子不知所措,鞍马劳顿、身心创伤,都让她疲惫不堪,熊耳带给她的痛楚还没消除,她不敢上床,看看躺着的伟岸丈夫,又不知道能到哪里去?下面该做些什么?只有蜷缩在地下,渐渐的,眼睛迷糊了……
大汗醒来,见地上睡着玉萍,手里还为他捧着靴子,顿生爱怜之意,轻轻取下靴子,再把她抱到床上,临出门时,还回头望了她一眼。
宗玉萍醒来,满室阳光,床上只有她一人。生活没有自家豪华,但服侍的人多,又是那四个蒙女来,给她梳妆打扮,问大汗,她们讳莫如深,问及从娘家带来的家人,她们都摇头,捧来的牛羊肉她一点也吃不下,只喝了几口牛奶,正不知如何打发时间,忽听门外声声传递:“史卑三皇后驾到——”
玉萍颇感意外,大汗把皇后也带来了?她到这里来干什么?还没想出理由,跟着,一个蒙古贵妇进来了。来人也不过二十多岁,身高腰细,仪态万方,皮肤白得像凝脂一般,忙跪下迎驾:“民女宗玉萍恭迎皇后千岁千千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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