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他的父亲是元帅

安节想妻子，想儿子，就不想自己老子。昨晚解禁的时候，老管家亲自来叫他，说做了一桌子好菜，元帅等着一起吃晚饭。

不想与父亲坐到一张桌子上，更想看看那时刻挂在心尖上的母子。安节下了城楼，情不自禁，从镇西门出来，走过绕城的一段栈道，连跑带跳，也不过一袋烟功夫，就到了王立家外面，只隔着一道篱笆，还有一道紧闭的门，他与妻儿却隔着千山万水。

这里偏僻，站在皂角树下，可以望见王立家小院，看不见灯光，侧面又是围墙，里面无声无息。他只进过王立家的前院，无法设想后院的情景，想绕到后面去，那边是斜坡，院子建在坡沿上，如此避人耳目，是不是金屋藏娇的地方？

房子虽然旧了，但如果在十几二十年前，这可算是不错的地方。想到这里，他似乎发现了什么秘密，有趣又有些不屑。

一直等到天漆黑，总觉得，门里有一双幽幽的眼睛，让他想看又怕看。因为，王立母亲已经约法三章，只有等孩子满月他们才能相见，没到时候，不准他去看。青苗住的屋子在院子的最里面，连屋门也看不见。

他知道，王家不会亏待青苗的，听王立说，她们来的时候还带了些钱财，不至于给王家增加负担，可就是见不着人，心里痒爬爬的。

那天凤儿已经转到镇西门了，一口一口喊安节，他其实听到了，又有小卒子来报信，说有个小丫头找他，他都坚决摇头，反而到门楼上面去，在门洞里藏起身来。他知道丫头要跟他说什么？不知道如何回答，也没有办法作出安排，只能避而不见。

等了半宿，肚子饿得咕咕叫，他硬着头皮往家里去。老管家还在客厅里等着，也趴在桌子上打瞌睡了。听见公子进屋才醒过来，连忙张罗要给热饭菜，他摇摇头，就着冷菜冷饭把肚子填饱了。家人说父亲在书房等他，安节却推说要洗澡，磨磨蹭蹭搞了半夜，迫不得已，这才要到书房去。

老管家告诉他，元帅已经睡觉了，有话明天早上再说吧！第二天早上，他在床上迷迷糊糊，似乎有一个人站在跟前，睁眼一看，却是父亲，吓得哆嗦了一下，一个激灵，马上坐起穿衣套鞋。

见他醒来，王坚慈爱的目光转瞬如冰霜一样阴冷。问儿子为什么那么晚才回家，干什么去了？他支支吾吾回答，说半个月来一直在镇西门，其它城门的守备情况不太了解，内城外城都跑了一圈，查看各处的情况，心里有一个大概了解，便于明日领兵防守。

听儿子这么一说，王坚的心里涌起一股暖流：真是个好儿子啊！时刻把保家卫国放在心里。关了他半个月的禁闭，他也无怨无悔，依然以大局为重。钓鱼城之所以固若金汤，不仅因为城池坚固，更因为有这么一批爱国的热血男儿。看来，对儿子的管教没错，儿子争气，老子脸上有光，也便于统帅将士。

暖暖的慈爱又涌上心头，叫他一起吃早饭。安节跟父亲出自己房门，一看太阳已经两杆了，想起还有比吃饭更大的事——看儿子比看老子更要紧，于是在他身后叫了声父亲，说昨晚吃得太晚，今早不饿，要去拉屎，不待父亲答应，转身就跑了。

跑到王立家院子外，人影子也没有，绕过皂角树，王家还没开门。他近日是夜晚上城执勤，此时正该睡觉，他家住的女人们呐？日上三竿了，怎么到现在没有出来？哪知道屋子里还有一场战争，不是凤儿使坏虐待孩子，他还真见不着。

腿都站麻了，才见凤儿抱出孩子，赶紧招手。凤儿装着偶然见安节的样子，抱着娃娃说：“小将军忙啊，好久没看见你了。”

“军务紧，忙。”安节食指靠近嘴唇，“嘘”了一下，要她声音小点，目不转睛地盯着孩子，恨不能将娃娃用眼光融化。

凤儿也激动地望着安节，半月不见，这姑爷皮肤白了，但瘦了，胡子丛生，像是三十几岁的人，有点心酸，轻声说：“将军辛苦了。”

真是的，见了安节，孩子马上不哭了，眼睛滴溜溜地转，像是打量着眼前的汉子，满眼狐疑：这家伙是谁呀？

安节只看孩子，见孩子乌溜溜的眼睛也盯着他，又是兴奋又是惭愧：“小家伙怪机灵的嘛！”

“嘿嘿，好种出好苗，好葫芦锯好瓢嘛。”凤儿说话从来没轻没重，“七月，你看看，这是谁？快喊干爹！”

安节鼻头一酸，亲生儿子管自己叫干爹，算什么事？！话音也发涩了：“他出生才半个月，哪会说话？”

边说边往四周瞅了一下，没有人，胆子大了，就势接过来抱着。孩子像是要与他亲近，脑袋偏着，斜着眼瞅着他下巴瞧。

“小将军，你还记得他出生的日子？”凤儿问。

七月脖子上挂着一块玉，正是自己送给青苗的虎形玉，他低声说：“怎么记不得？我们收复马家寨时出世的嘛！”

这就是自己天天想，想了半个月的儿子，睡梦里都是孩子的笑脸，只有出生那天他看到过，泛红的皮肤，皱巴巴的，眼睛闭着，根本不看父亲一眼。

现在，孩子吹气似地饱满了，浓眉像我，大眼睛像他妈，总算让他见到父亲了，以后怎么办？他不敢想，大约见一面少一面吧。

孩子突然歪过脑袋，与他面对面，愣愣地盯住他，嘴角一扯，似笑非笑。他认出我了，他知道我是他爹？安节喜不自尽，往娃娃娇嫩的面颊上亲了一口。胡子拉扎的脸，把孩子戳疼了，哇哇大哭，声响如雷。

不得了，孩子一哭，这附近万一有砍柴的、拔草的人，看见一个大老爷们抱着孩子，会有什么想法？把王立的母亲惊动更不得了，似乎，远处传来两个人走路的声音，担心被人看见，生怕王母出来，他把孩子塞给凤儿就跑了。

“呃呃呃，你怎么跑了？我还没问你话呢……”凤儿抱着孩子追过去。

青苗见凤儿抱着孩子出门后，也走出院子，透过前面的堂屋，还有一个窄窄的小院，看不见外面是否有人，隐隐约约，似乎听到前面传来说话的声音，也借口说要透透气。刚走出卧室，威严的声音就在堂屋响起，王母走出后门，堵在她面前，瞪着眼睛问：“去哪里？”

她含糊这个昔日的贵夫人，何况她有收留之恩，立即站住，但振振有词：“我闷得慌，到前面晒晒太阳。”

“院子里有太阳。你不能到前面去，前面有人过路，看见你了，我怎么解释？”

“安节解禁了，我要和他商量，要他接我们出去。”

“你还在月子里，出不得门，见不得男人，”王母脸上挂霜，门板一样堵住了门，让她看不见外面情况。

“为什么？”随着身体的恢复，她的野性也恢复了，这么些天可憋坏了，她挑衅地扬起眉毛。

王母觉得，应该对她摊牌了，决定今天说出真相来。将手伸向青苗住的屋子，示意让她回屋子。青苗不动身，只有自己走出后门，将通向堂屋的小门关起来，低声说：“我要告诉你，安节是何人。”

青苗说：“我不管他是什么人，我只知道他是七月的父亲，我的丈夫。”

王母愤愤地推她进杂物间，又关上青苗她们住的屋子的门，这才说：“你说得不错，可他也是元帅的儿子！是县令的公子。”

“元帅儿子？县令的公子？我还是寨主女儿，马家的小姐哩。”青苗没把她的话当真。

“对，都不假。”她的面孔与门板一样硬邦邦的，“正因为如此，你们不能在一起。”

“哈哈哈哈……”青苗笑起来了，在斩晋国宝那天，见过王坚，金盔银甲，满面凝霜，威严地坐在台上，圣神不可侵犯的模样，雕塑一般。于是说，“元帅那么威武，他儿子怎么就那个熊样儿？”

王母正色道：“别笑！宋军治军严格，元帅不徇私情。”

还真是的？青苗愣住了。

“你给我听着，安节叫王安节，如你叫马青苗一样。这里不是山寨，只有元帅答应接受孙子你才能出门，否则，就是给我家找麻烦，给你自己找倒霉，给王安节找死！”

元帅不就是王坚吗？治军需要严格，治家也需要严格？青苗依然似信非信。

王母坐在她的对面，眼睛望着窗外，眼神飘忽，像是外面有什么人牵引着一样。严格何止？是严厉，是寡情，我是领教过的。

这些，她没说出来，只是长叹一口气，说出来的却另一番话：“在他这个位置上，不狠怎么行呢？他就一个乡下农民，读了几天书，没有后台，没有家世，全靠自己的战功，一步一步脚印，成为一城之主，成为一军之主，守城卫民、社稷江山，重担都是他挑着，担子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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