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蛤蛤”出来,两人回家。
齐同开着车,说:“从未发现,他如此鸹躁。我都后悔带你来这里了。”
舒琬看了他一眼,说:“我倒觉得,任天刚人很不错。我喜欢他。我打算以后经常来。”
齐同随口说:“喂,你可别搞事情啊。”
“他知道你们很多秘密吗?”
“没有他不知道的。他这人喜欢聊天。上至百岁老人,下至刚出生的小婴儿,他都能唠嗑。”
“我觉得有耐心跟老人聊天、逗弄婴幼儿的人,都富有爱心。”
“是啊。他特别有爱心。他的爱心,能铺满整个大海。”
舒琬一听这话,乐了,说:“他有女朋友了吗?”
“你这话问得。你该问,他有几个女朋友。”
“同时拥有?”
“对啊。”
“他演技很好吗?周旋于几个女人中间,都不会露陷?”
“你说得正好相反。他这人才不费那么多劲。他是同一时空拥有。换言之,这些女人们是知道对方的,甚至有时候同时出场。他直接说了,他目前对谁谁谁谁谁有兴趣,目前正在接触的是谁谁谁谁谁谁,谁若有兴趣,他又正好也感兴趣,可以随时补充进来;如果觉得不合适,也可以随时抽身。他的后宫团,随时保持至少四人,凑够一桌麻将。那样,他工作忙的时候,这些女人可以约着打麻将打发时间。”
“哦,现实中的《黄金单身汉》啊。”
“你不鄙视吗?”
“为什么要鄙视?如果我是条件特别好的人,有那个精力和条件,我也不介意如此坦白。怕就怕,谈到最后,自己也搞不清楚,自己想要什么样的人了。毕竟,这世上人无完人。喜欢这个女人的颜,喜欢那个女人的玲珑七窍心,喜欢第三个女人的身材,喜欢第四个女人的声线……我们只想找那个最合我们心意的那个,可是这世上哪里有什么‘最’,永远只有‘更’,和‘得不到’的神秘。再美的人,看多了也能看出瑕疵。”
齐同笑起来,说:“这么说,你倒是对他很同情?你怎么不同情下被他吸引的女人?”
“这个世界诱惑那么多。理智的人,总是会想办法避开会灼伤人的太阳。想要学飞蛾去扑火,就得做好牺牲的准备。”
“男人的撩妹术高超到一定程度,会让你觉得,你在他心中是独一无二的;他愿意为你赴汤蹈火。你们不是总喜欢这样说吗?你若不离不弃,我必生死相依。他是无数个女人的知心爱人。很多女人在结婚前打电话给他,谢谢他教会了她们,如何去爱。”
“他应该开个恋爱演练场,肯定挣钱。”
“富婆就是富婆,时刻想着投资的点子。如果没有抱着一丝希望去谈恋爱,自然会失去恋爱的魅力。”
“恋爱的魅力是什么?”
“期望能修成正果。希望这人自此之后散尽后宫三千,独宠自己一人。这是征服与被征服的较量,是心的蠢蠢欲动、跃跃试试。”
“他就没有失过手吗?”
“当然有。不管男女,有很多人鄙视他,觉得他把女人当玩物。不管他怎么解释自己有多尊重女人,自己有多用心,在外人看来,他就是一个渣男。万花丛中过,花瓣沾满身。”
舒琬想了想,问:“我看他年纪也不大。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种游戏人间态度的?成也成,不成也成。”
齐同笑,说:“从他一夜暴富之后吧。你知道他家拆迁,赔了多少钱吗?一千多万,外加十套房子。那是十几年前。那时候,他前一夜,还在发愁吃饭问题。”
“他父母呢?”
“他父母离婚了,各自组成了新的家庭,根本就不管他。他跟着他爷爷过,守着一个老宅子。”
“那些钱,都归他一个人?”
“是啊。他爷爷立了遗嘱。他爸妈悔得肠子都青了。那一年,他才上初二。他跑来告诉我,说他再也不用担心考不上高中了;因为不用考了。记得以前,他想辍学去学厨艺,他爷爷不同意,说当厨子太累,又没有社会地位,娶不到好媳妇。爷孙俩为这事,干过不止一次的仗。他说自己不是学习的料;他爷爷说他只是没把心思花在学习上。他有钱了后第一时间就辍学了,报了厨艺班。他爷爷没说什么,因为他当着他爷爷的面,跪对着任家祖宗十代的牌位发誓,说他自此后只吃利息,不会动本金。”
“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是啊,很有自己的想法,运气也不错。”
“也肯努力。”
“是的,肯努力。”
“他爷爷呢?”
“走了啊。”
“我猜也是。如果他爷爷还在,他绝对不敢这么肆无忌惮。”
“是啊,肆无忌惮。他爷爷是个脾气很暴躁的人。小时候他招惹小女孩哭,他爷爷会拿拐杖追着他使劲打他。可他从来不求饶,只会笑哈哈,即使疼得眼泪都出来了,也是含着泪笑。我唯一见过他哭的,是他爷爷走的那次。”
“他爷爷什么时候走的?”
“走得很早了。他爷爷走得很突然。他家的宅子墙上写上了大大的‘拆’字,但他们还住在里面,没有搬走。拆迁款已经下来了。他去了离家一百里的烹饪学校学习,吃住都在学校里,一个月回家一次。那天是个周末。一大早,他给我外公打电话,说他一大早给他爷爷打电话没打通,让我外公去看看。我外公说门关着、推了不开,他说,让我外公找人直接踹门。那天,我正好在我外公家里。我就跑过去,直接踹院门。院门虽古老,却仍很结实,门栓不易断。我踹了好几次,使出大劲,才踹进去。他家的房门没关,我和外公远远听见电视机在响,很大声。他爷爷有点耳背。我们还想着是不是他爷爷看电视看得入迷,没听见电话铃声。推开卧室的门,看见他爷爷就那样躺在床上,像睡着了似的,只是永远都不会醒了。”
听到这段,舒琬的眼泪不自觉地扑梭梭下来了。
“你怎么哭了?”齐同抽出纸巾递给舒琬。
舒琬摸了摸自己的脸,一脸的泪水。
“谢谢。”她接过纸巾,擦着自己的脸。
她吸了吸鼻翼,说:“后来呢?”
“他爷爷的葬礼,是他自己亲自料理的。他说,他是任家唯一的后代,一定要将他爷爷的后事料理得妥妥帖帖、体体面面。他家的亲戚,他一个不少全都请到了。每个来的人,他都按人头发钱一万。他让他爸爸一家,妈妈一家,全都披麻戴孝,给他们一人一家发了十万。丧事完后,他就走了。没多久,房子就拆了。我再见他,是五年后了。他开了‘蛤蛤’,邀请我去试吃。”
两人沉默着回家。
到了家,舒琬进自己屋,齐同跟着她进屋。
舒琬在沙发上坐下,示意齐同也坐下。
她说:“我第一次见死人,是一对夫妻。男的是许诚的父亲,女的是许诚的母亲。
那年,我们那下了很大很大的雨。第二天,天放晴。舒家庄地势高,有部分人家的一楼被淹了,大家在往外面舀水。这时,听见村里敲锣打鼓,让青年男子带上锄头、铁锨去水库边,家里人看好自己家的小孩。我是没人管的孩子,也跟着去了。拐过一个弯,看见一个小孩呆呆坐在岸边。对面,是一片汪洋。水面上,浮着各种各样的东西,衣物、桌椅板凳、鸡窝鸟笼……
水库坝塌了,许家庄被淹了,这事我们头一天晚上就知道了。大家都躲在家里不敢出门,因为雨下得实在是太大了。
有几家的门被敲得噼里啪啦作响,是许家庄有人逃出来,来舒家庄找相熟的人。暴雨是从下午吃完饭开始下的。雨下那么大,稍有点脑子的人,都知道水库坝可能会决堤。可是那天,许诚家命背。他爸爸是跑长途货运的。他们一家从外地开了夜车回来,正在家里睡午觉,睡死过去了,愣是没注意到外面的动静。
许静的父亲在家里等了很久,没等到自己的弟弟。他便豁出一条命,穿上蓑衣、戴上竹笠,拿着传了好几代的老扁担出门去。我们那的风俗,老扁担有辟邪作用,它是桃木做的。刚一踏出家门,竹笠就被风吹跑了。
已到了黄昏,许诚家愣是罩在黑雾中,什么都看不清。许静的爸爸一扁担敲下去,房子出现了。那时候,水库堤坝还没有被冲开。他过去一扁担拍在许诚家的门上,许诚的父亲光着膀子过来,开了门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许诚的父母让许静的爸爸把许诚先抱走,他们先把家里值钱的东西收拾收拾再走。许静的爸爸怎么劝,他们都不听。眼看着雨越下越大,许静的爸爸心里直发毛,只好先抱着许诚往舒家庄跑。跑到一半,洪水就冲过来了。许诚家,瞬间被淹了。
后来,许静家收留了许诚。许诚的爸爸跟许静的爸爸是堂兄弟。
你说,如果我把这个故事讲给许诚的媳妇听,他媳妇会不会原谅许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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