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努力表现得跟右相大人关系匪浅这件事,归晚实在热衷不起来,一则没有那样的打算,二则她也没那样的胆量。于是,每日仍是端着茶碗晃晃悠悠地在尚书省闲逛,满朝文武的八卦倒是听了不少,如此,又过了十来日。
本来她就是好性子,又能舍得下血本跟人交换情报,一时间,尚书省本就平易近人的大小官员们更不当她是外人,有什么新奇的消息,她都能听上一耳朵。
“太子妃又怀孕了,可见太子跟太子妃确实是十分恩爱的。”说话的是礼部的李侍郎,关于皇家的消息,素来是他知道得比较快。
“太子妃虽则是出身于书香世家,门第到底是低了些,先前两胎生的又都是女儿,若不是有太子护着,在皇家的日子想必不会好过。”吏部的另一位王侍郎一脸肃然地下了结论。
李侍郎嗤笑了一声:“门第再高又如何?你看看步家的那位步星月,本是内定的太子妃人选,之前多么跋扈,如今,嫁给了诚王殿下,连王府的门都不怎么出。年前诚王的一位姬妾生了个儿子,又抬了侧妃,可见诚王对她,确实是不怎么爱重的。”
王侍郎长长地叹了一声:“诚王娶她,不过是出于道义,谁叫她做出那等事情?说是中了辛蔷薇的妖术,迷了心智,谁知道呢?四年前那场筵席之上,你我都是看到的,诚王真正爱重的,还是辛蔷薇啊。你几时见过他那样失态过?”
李侍郎轻轻拍了下桌子,以示愤慨:“说起那个辛蔷薇,倒也聪慧美丽,堂堂风氏后人,说没就没了。事后南楚国写的致歉国书,也实在是欺人太甚!”
归晚委实没有想到,听八卦会无端端地扯上四年前的事,听王、李两位侍郎唠嗑,倒跟听别人的故事似的,感觉委实是十分奇特。她倒真不曾听说南楚国事后还写了国书来致歉。
她搁下茶碗,掏出香木扇敲了敲桌子,饶有兴味地问了一句:“南楚国的国书是怎么写的?‘不好意思,不小心逼死了你们的圣女令’?”
她觉得这句话已经说得挺刻薄的了,不想李侍郎的神情更激愤:“比这个更甚。他们竟然先叫起了屈,说辛蔷薇之死是天不佑他大楚。他们逼死了风氏后人,反过来倒还要叫我们安慰他们不成?”
归晚展了展扇子,带起一阵凉风,摆出十足的风流姿态:“陛下素来宽厚任何,定然是不会跟那些南蛮子计较的。”
“于这件事情上,真是不知道陛下在想些什么。辛蔷薇好歹是风氏后来呀!”李侍郎摇了摇头,脸上显然是不赞同。
王侍郎轻咳了一声,插口:“往事已矣,咱们也不要再计较啦。那个辛蔷薇,性子也太烈了些,当日诚王殿下坚持要娶她,她若一口答应,也就没有后面的事了。”
李侍郎的性子却比王侍郎要板正些,听到这里冷笑了一声:“当日情形,容得她退么?除了诚王殿下,满朝文武,竟没有人能护她一护。再说,若当日诚王拼死娶了她,可还会有如今在朝野的赫赫声势?她这一死,倒是成全了诚王。我老李倒真敬重那个有情有义的女子。”
王侍郎不以为然:“一个小丫头片子罢了,如何能想得那么长远?”
李侍郎似乎是诚心跟他杠上了:“真心爱重一人,必为他计长远,王年兄家中娇妻美妾无数,自是不懂这些的。”
“若照你这般说法,诚王爷对辛蔷薇之爱,倒也是稀松平常。他若真的有心,便该鳏寡一辈子,不该再娶妻生子了。”
“逝者已矣,自然是不同。诚王至今也只有一妻一妾,那妾是早就纳下的,娶妻也是迫于无奈,哪像王年兄,光是小妾就有八房。”
八卦到最后转而人身攻击,此乃常态,眼见着马上硝烟四起,归晚悄悄起身,孰料才溜到一半就被点了名:“沐翰林,你同为女子,如何看待此事?”
八卦之时被发现中途溜号,乃是大忌,归晚生生顿住脚步,拿扇子敲了敲手腕,十分诚恳地道:“诚王殿下对辛蔷薇的情意,你我都是知道的。”
这点毫无异议,王、李两位侍郎连连点头。
归晚清了清嗓子,继续道:“人非草木,辛蔷薇既然知道诚王对他的心意,总该投桃报李。若说她对诚王殿下没有几分情意,那谁都不信吧?你们说是不是?”
她十分模糊地打了个太极,算是把场子给圆过去了,王、李二人望向她身后,十分恳切地点了点头,想是接受了这种说法。
眼见着结局十分圆满,归晚心满意足地敲了敲扇子,礼尚往来地提供了个八卦的话题:“不是说,沈老相爷家的孙女沈阙茹,也心悦诚王吗?怎么最后没嫁成呀?”
“在我这尚书台,你倒是十分悠闲。”
回答她的,不是王、李两位侍郎,而是门口那靡丽优雅的声音。
归晚僵硬地转身,望向门口闲闲站立的林千夜,脸上换上了巴巴的笑容:“右相大人治下有方,大小事物井井有条,同僚们又亲切友善,是以,小臣在这里乐不思蜀。”天哪,他在门口听了多久了?
这恭维不是很受用林千夜眯了眯眼睛:“喝了大半个月的茶,可喝出什么心得?”
“唔……尚书台都是今年雨前的新茶吧?颜色清亮,入口甘甜,香味也十分清新。”归晚十分恭谨地回了句,“偷得浮生半日闲时,才能品出其中真味。”
王、李二人不约而同地低头,林千夜倒是好涵养,嘴角含笑:“我尚书台的茶,却也不是那么好喝的。随本相来吧!”
归晚摸摸鼻子,乖乖跟了上去。留下王、李两位继续咬耳朵:
“右相大人生气了!”王侍郎不计前嫌,拿手肘捅了捅李侍郎,以示和好。
李侍郎反应比较迟钝:“右相大人平日,不就是这个样子吗?”
“你没觉得方才一下子变得凉飕飕的吗?”
王侍郎点头:“你这么一说,我刚才确实是寒毛都竖起来了。可是……右相大人为什么要生气?”他们平日里,不就是这个德行的吗?右相大人从未说过什么。
“我尚书台的茶,却也不是那么好喝的。”李侍郎模仿了下林千夜的口气,滴溜溜地打了个寒战,“右相大人是嫌我们太八卦了?还是嫌我们喝的茶太多了?”
囧~~
归晚看着那已经堆得溢出桌面的折子、奏报和林林总总的文书,更是囧囧有神。
她不确定地问了一句:“右相大人?”不是她想的那样吧?
事实确是如她所想的那样,林千夜手指点了点那张硕大无比的书桌,一派悠闲地道:“这是近半个月来堆积的文书,你且理上一理,些许小事,就不必问我了,自行处理就是。”
归晚冷汗都下来了,且不说她对朝中事物还不是很熟悉,就算是官场老手,也不可能一下子处理好这堆积如山的东西呀!
“唔,这张桌子,就暂且先让给你吧!”说完,他就要不负责任地离去。
归晚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他的衣袖:“右相大人,这么多东西,都要我一个人处理吗?”
林千夜眼底盈上了一抹笑意:“本相倒是想循序渐进,叫你先熟悉熟悉。谁知道,本相的文书不领情,光是喝茶,就喝了大半个月,这些东西,自然就积压下来了。”
她没来之前,那些东西是谁处理的?归晚的手又蠢蠢欲动,想改抓他的衣襟,可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他是她的顶头上司,又是那样一个睚眦必报的小人,她不能得罪。
她低头隐住咬牙切齿的表情:“之前我不是不知道有这么多文书嘛!”
“先前本相也不曾在尚书台见过你。”她不主动向他报到,难道要让他亲自去逮下属干活吗?
归晚又有些心虚,先前,似乎,是她故意躲他的,拽着他袖子的手,没骨气地抓得更紧,想着该如何措辞才能叫他网开一面。
谁料,今日林千夜分外不讲情面,连那句口头禅“你说呢?”都懒得说,径自留下一句:“五日之内处理完。”就撇下她走了。
那满桌的文书,瞬时把归晚泛起的丁点儿心虚给砸了个七零八落。
“林千夜,你个小人,混蛋!”她一边碎碎念着,一边坐下翻开手中的东西,关于六部的事情零零总总的都有,她特特先理出了一部分,请教了各部的同僚,确定了那些东西确实是该林千夜处理的,方才不甘心地开始着手。
有一点林千夜倒没有诓她,确实是些琐事,很多都是有例可循的,归晚细心请教了之后,也算是得出了一些章法。
只是……这公文上的批复嘛……
“自行处置。”“知道了”这算是比较平和又不痛不痒的回复了。
“有时间向本相请示,可见此事并不紧急,既如此,大人何不等灾民烧了你的衙门再说?” 偏偏那批示上优雅的字迹简直跟右相如出一辙。
“你可是嫌本相太过清闲,还是乌纱太沉?”这种不耐烦的口气,分明是她看人家不顺眼,偏偏顶着林相的名号办坏事,也不知道是跟林相大人有什么深仇大恨。
本以为这般离经叛道的批复能给他找点麻烦,孰料,那些偶尔来串门子的官员见了之后,竟是啧啧称赞:“果然是右相大人的高徒,这行事手段简直如出一辙。”
归晚气得差点吐血,挣扎着指了指桌上另一堆歌功颂德的折子:“那,那些溜须拍马的东西是怎么处理的?”
“这……右相大人心情好的时候就随便抽一本递上去,其余的……大概都用来垫桌角了吧!”
归晚阴险地一笑:“那就统统都递上去吧!”
于是,第二日的早朝之上,各地祥瑞频出,仿若一夜之间,出云国就成就了万古难得的治世,大臣们朝上听得熏熏然,下了朝面面相觑,表情古怪。
归晚加班加点地处理了五日,终于把那批可怕的文书给处理完了。正松了口气,不料想,第二日,桌上又堆了一堆东西。几日不见人影的林千夜正施施然坐在一旁烹茶。
归晚翻了一翻,有关一些钱粮调度,运筹帷幄之事,都不是她能处理得了的。可是林千夜一副悠闲的样子,实在不像是来处理公务的,她忍了又忍,终于禁不住问道:“右相大人,这些东西不该放在我桌上吧?”
林千夜觑了她一眼,勾唇:“本相没记错的话,那是本相的桌子。”
归晚噎了一噎,细细一思量,马上不予计较地眉开眼笑,不用她劳心就什么都好。孰料,林千夜悠悠然道了一句:“念。”
林千夜,你自己手断了,眼睛瞎了吗?归晚悲愤欲绝,默默吸了口气,开始念手上的折子。
待她念完,林千夜也不待沉吟,便将回批说出,她只好再次认命地在折子上写上批复,对于他的决策,她倒是打心底佩服的。罢了,就当是跟他学一学如何处理政务吧,这么一想也就心平气和了。
她这边口干舌燥,林千夜却是捧着茶碗十分悠闲:“这茶,果然是要偷得浮生半日闲,方能品出真味。”
归晚手中的笔一抖,在折子上划了一个大大的“之”字。
右相大人,您还能再小气一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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