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可辩驳的证据摆在眼前,只剩下悲凉味道的夜风吹醒了苏广陵的春秋大梦,杀妻弃女之罪,谋权篡位野心,再没有什么可以狡辩的余地。
远处的沼泽平原上,星星点点的火光晃动。苏广陵知道,那是他最后的手下被俘虏的信号,这一次他是真的失去了一切,输得彻彻底底。
“你们是不是都认为,所有事情都是我的错?”面对黑暗与不知何时才能来临的黎明,苏广陵忽然变得平静,他侧头看着板着脸的君子楼楼主,露出一抹寂然笑容,“果然是这样……从来我都是恶人,没有半点好。无论我付出多少真心,也不管我多想努力做到最好,在你们眼中,永远都一文不值。”
“现在想起来悲春伤秋了?你怎就不想想因你而死的那些人?怎么不想想青黛那丫头这些年忍受的苦楚?苏广陵,别在这里装委屈,你如今所得到的都是报应,是你亲手种下的因果。”
苏广陵哑然失笑,讥讽目光仿佛在嘲笑穆春深的无知:“这是我的因果,那我所做一切,又是谁种下的因?”
君子楼能知天下消息不假,但一个人的转变,或者说一个人的命运,并不是穆春深随口就能说上来的。他不清楚苏广陵究竟经历过什么,却不介意多花些时间听他说完,至少回去之后可以给苏青黛一个明明白白的交代。
“你动不动就提到阿清,那你对她了解多少?”苏广陵站在峭壁之上,平静淡然与之前判若强人。
穆春深略一思忖,道:“了解不多,但我知道,襄郡主为人古道热肠、心怀天下。可惜她不是男儿身,否则昔年的皇帝之位未必属于邵季城。”
“是啊,她是这世间难得的纯善女子,就连邵季城都对她赞不绝口引以为傲。”
苏广陵怅然一声苦笑,莫名地,竟像找到了终于可以倾诉的聆听者一般,铲起了心底沉寂多年的肺腑之言。
“我见到阿清第一眼就喜欢上了她。她那么美,那么单纯,比我见过的任何女子都要出色。可那时我不敢有半点非分之想,不仅仅因为她是邵季城的妹妹,高高在上的郡主,也因为她早就心有所属,从不曾把我放在眼中。”
彼时,苏广陵只是跟随邵季城左右的得力心腹,虽有战功但无煊赫家世,怎么看怎么想,都与追求者甚广的襄郡主有天壤之别。没有希望也就没有盼望,所以最初的几年里,苏广陵仅仅是暗中恋慕襄郡主,把她当作九天之上的仙子一般尊敬。
直到某一天,邵季城突然私下找到他,说,要撮合他与襄郡主二人。
能与襄郡主结成夫妻,这是年轻的祁南王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但他毕竟已经有了身份地位,还是为邵季城打下江山的功臣,想要的更多一些又有何不可呢?苏广陵那颗心被邵季城说得蠢蠢欲动,而后他便在邵季城的授意下开始接近襄郡主,体贴关怀,照顾备至,拼尽全力想要取代她心里的某个人。
那时的他已经知道,襄郡主爱上的人是一个江湖人士,是她青梅竹马的兄长傅容雪。
不过他没有放弃,而上天也的确没有辜负他的一片痴情付出,最终让那位风姿卓绝的襄郡主成为他的妻子,既遂了邵季城的心愿,也满足了他的美梦。
“一个男人沙场立功,而后封官加爵成家立业,看起来是不是圆满?”望着漆黑的天空与沉默的山野,苏广陵自嘲一笑,“我也曾一度认为,自己是这世间最幸福的男人,便是拿皇位跟我换这份圆满我也不肯。我对阿清诚心诚意付出,把最好的东西都给了她,甚至她说想要继续游历江湖我也同意了,为此还跟邵季城闹了矛盾……你觉得,我做得还不够吗?”
穆春深没有回答。
苏广陵需要的的不是谁回答他的问题,他需要的仅是一个倾听者,一个能够听他说那些怨恨理由的人。
“我知道,邵季城让我娶阿清,一部分原因是想断绝阿清与傅容雪往来,可更重要的是想把我拴住,确保我永远不会背叛他。那个人啊,他从不会对谁托付全部信任,就算我们曾是过命的交情,他始终对我有所提防。”
尽管如此,如愿以偿娶到襄郡主的苏广陵还是觉得自己没有吃亏,仍旧是那个效忠于皇帝又疼爱妻子的祁南王。
一切美好愿景的终结,发生在襄郡主生下女主之后。
“我从来没有重男轻女的想法,青黛被稳婆从房中抱出的那一刻,我就决定把世上最好的一切都给予她,让她们母女也成为最幸福的人。我如此在乎她们母女,可我得到的是什么?”美好的回忆结束,苏广陵平静表情又被憎恨所取代,眼眸中泛起点点仇恨光芒,“我很喜欢阿清给青黛取的这个名字,然而她并没有告诉我,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她和傅容雪曾有约定在先……青黛是我的女儿,可给她起名字的人不是我,而是傅容雪!”
饶是穆春深认定苏广陵是大奸大恶之徒,却还是为他的愤怒咆哮所惊讶:“就因为青黛这个名字是他起的,你便开始憎恨?”
“我不该憎恨吗?换做是你,你能视而不见?如果你把你的一切都给了你的妻子,可她却与你同床异梦,不仅把给孩子起名的权力交给了她过去的情人,还和那人藕断丝连……你又是什么感受?还能这么道貌岸然说什么天下大义吗?!”
激动的苏广陵看起来不可理喻,那种遭到背叛的愤怒与心寒溢于言表。穆春深看着他的目光多了几分同情,更多的却是遗憾:“没想到这些爱恨情仇的源头竟是那个名字……你说襄郡主和血魔藕断丝连,这又是什么意思?当初你还怀疑过青黛是不是你的骨肉吧?”
“那是我从阿清同门师妹那里听到的,她说阿清从来没有与傅容雪断了联系——这不可能是空穴来风,否则她为什么要给孩子起名叫青黛?又为什么在我决定舍弃这个孩子的时候把她交给傅容雪?”苏广陵气极冷笑,“我不是傻子更不是瞎子,阿清她背着我做了些什么,何须我一样样摆出证据?至于青黛是不是我的骨肉,我根本就不在乎。”
由始至终,他爱的是那个背弃他的女人。襄郡主的背叛,足以让他憎恨与她有关的一切,哪怕是无辜的孩子。
山风更加狂躁了。
感受着山风带来的寒冷时,穆春深蓦地有了几分悲哀,表情沉静得像是亘古不变的山脉。
“你的一面之词都说完了?好,那接下来,听听我所知道的‘一面之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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