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6章善恶

在椒妃处耽搁了一段时间，出来时已是午后。苏青黛没有放弃原定计划，仍步行往紫泰殿那边过去。

入冬之后，邵季城染了风寒且愈发严重，若是没有要紧事，一般小朝就都停了，从早到晚就在紫泰殿休养办公。苏青黛到紫泰殿时，邵季城刚刚服下太医送来的药，正在殿中擦拭那把已经近二十年不曾使用的佩剑。

这十余年的太平盛世让人们几乎忘了，他原本是个崛起于行伍中的尚武之帝，骨子里更多的是武将的杀伐果断，不是文臣的优柔寡断。

“来了？”听到门口的脚步声，邵季城回头。

满面的病色。

苏青黛不着痕迹蹙眉，而后表情麻木踏入殿中：“与椒妃娘娘多聊了几句，来得有些晚。”

“无妨，反正我也没什么事。近来身子不好，手上不太重要的事情都交与则儿去办了，难得清闲。倒是你，这趟去往东陵郡忙坏了吧？我听说你在那边还竖了不小的威信，就连那位一上奏就是要钱要粮的郡守都换了习惯，接连三封急奏恳求让你留在东陵郡。”

“说不上什么威信，不过是略尽秒薄之力罢了。”苏青黛从容应答，古井无波。

邵季城把剑挂回墙壁上，负手走到半榻前，挥手示意苏青黛落座：“是不是还在怨我把你调离都城？”

“圣上是为了给我个警告，让我别再高调行事。”

多种对邵季城圣旨的推测中，这一条是可能性最大的，苏青黛便选了这一条，加重了语气，听起来好像她已然笃定一般。

邵季城并未察觉，满意点头：“你知道就好。前段时间你你做得太过火，我也是不得以而为之。要知道，这龙椅没那么好做，天下也不是我一句话就能安定的事。勾心斗角的朝臣权贵纵是让人厌烦，可是要支撑一国，他们是必不可少的。你总该为这江山社稷靠考虑，别一心想着报仇，其他什么都不管不顾。”

苏青黛沉默以对，所幸邵季城并不介意。她的心高气傲，寡言少语，他早在这常溯城发现之前就已经知道。她的价值，足以让他容忍她的所有不敬。

一番威严教训后，邵季城又把话题引向东陵郡。

“在那边时出了不少岔子是么？当地的门阀贵族与朝廷联系诸多，总有些人喜欢闹腾闹腾。”

闹的岂止是门阀贵族？尽管抵达东陵郡后最先迎接她的是白字黑字两道明晃晃的排挤词，可那些都是无关痛痒的小手段，日后也都找了回来。危机四伏的东陵郡，真正能当做威胁的是那些隐藏在暗处的猎犬，那些浑身黑色，纠缠不休的索命恶鬼。

只是，这不是能够放到明面上说的话。她很期望邵季城能在无意中提起那些杀手，这样一来她就可以断定，那场鲜为人知的湖上埋伏他是知道的，证据便紧握在手。可惜邵季城没有顺着她的期望进行，而是又把话题转移到了为信陵公辩白主上。

“小苑这孩子爱闹，总也没个分寸。她主动对我坦白了找人排挤你的一些事情，我也让她去反省并处罚那几家胡作非为的门阀了。如果你还有什么要求，只要不过分，我尽量满足。”邵季城紧接着又道，“宫里皇子多公主少，如今我膝下就这么一个女儿，宠坏了。不过小苑只是性子急脾气不好，刁蛮任性，骨子里并不是个坏人，再怎么讨厌一个人也不会做得太残忍。”

苏青黛无声冷笑：“是啊，信陵公主的性格与圣上截然相反。”

一将功成万骨枯，当年帝位继承者的名字本不是他邵季城，之所以能够取而代之成为九五之尊，难道靠的是圣贤之道、以德服人吗？若是没有那些杀戮，没有那些手足相残，如今的他，不过是个被一国之君提防着，随时可能掉脑袋的封王而已。

苏青黛的嘲讽口气显然又让邵季城不悦了，他眼神严肃地看着她，语气微微加重：“这里不是你长大的地方，该有的规矩，你必须要遵守。”

“我若不想守规矩，当初就不会奉旨离开常溯去往东陵。在我说要出山时，圣上允诺给我足够的自由和权力去追查真相。可如今几个月过去，似乎案件的进展仍停留在原地，而我呢，竟在远离常溯的异地他乡白白浪费了数月。圣上让我守规矩，那圣上可有遵守我们之间的约定？”

一声声质问，语气平淡却如刀锋，直指邵季城言而无信。

几番脸色阴晴不定后，邵季城终是自觉理亏，没有与苏青黛争辩。长叹一声后他捏了捏紧皱的眉心，声音低哑道：“青黛啊青黛，你非要把是非利益分得如此清明吗？你自幼因心疾寄宿他乡，亲缘本就淡薄，这次回到常溯我想多与你说说话，让你知道当朝皇帝不仅仅是一国之君，也是你的舅舅，可你……你怎么就不能软一些呢？你的心肠，当真就如你我之间笔笔交易一样生硬？”

空荡荡的殿中，邵季城的话泛起回音。

苏青黛不去看他，视线落在半榻的龙首扶手上，死气沉沉，没有一丝涟漪。

“当年我被送走时，娘亲遭人毒手惨死时，我跪在雪中为娘亲立碑时，你们有谁心软过？父亲吗？还是你？娘亲死的时候我还小，没办法追查真相为她报仇。而今波澜再起，我总算可以去追溯当年真相，绝不会让任何人阻拦我。唯有这件事，就算是死，我也要完成。”

“你……”邵季城欲言又止，高高抬起的手臂在半空僵持许久，而后无力落下。他的声音，也随之低沉：“生死不是玩笑。你的痼疾一旦发作足可致命，你就没为自己想过吗？”

“那就要看我和凶手谁的命大了。”

自觉交谈已经再无必要，苏青黛缓缓起身走向殿外。

越过门槛，她稍作停顿微微侧头，余光瞥向那道愣怔在椅中的至高无上身影。

“我希望圣上能明白一件事。我从未在乎过什么江山社稷、黎民苍生，天下是你邵家的天下，与我无关。若是为娘亲报仇须得拉浮余国陪葬，我甘愿化身修罗，遗臭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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