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3章血亲

得月殿在内宫深处最不起眼一隅，殿主椒妃，另有两名婕妤同住。

牧宗瑞终是不太放心，特地让牧天枢送苏青黛入宫，而牧天枢去这种动不动就容易犯错的场合，一向都要拉着成熟稳重的挚友封墨恭一起行动。苏青黛与封墨恭见面无话，分乘两轿去往宫中。至内宫门前，苏青黛独自入内，他们二人就在附近花园中等候。

沿着雨花石子路走到头，数年风雨过后略显陈旧的宫殿出现眼前，朱漆已然斑驳的正门内，披着堇色披风的椒妃正踮脚张望。椒妃性子随和，没有半点高高在上的架子，把苏青黛迎入殿中后唤来膝下独子，让他去带苏明皓出来。

“在这里住也有段时间了，那孩子始终不肯开口说话。起初他连饭菜都不吃，就蹲在角落里抱着膝盖发抖，着实把我急得够呛。好在桐儿与他年纪相仿，时常陪他坐着说说话，虽然从没得到过回应，但一来二去，那孩子总算松动了些，如今已经能按时服用药和三餐了。小小年纪遭遇这种事，太让人揪心。”椒妃望着儿子离去的门口，带着母亲独有的悲悯轻声叹息。

苏青黛道谢，心不在焉等待，过了足有一炷香的功夫才见两个孩子进门，眉头不经意微皱。

椒妃独子名叔桐，今年十三岁，比苏明皓大一岁，恰好同月同日生。因椒妃没什么靠山，邵叔桐也就成了十一位皇子中最不起眼的一个。然而在苏青黛看来，这孩子眉清目秀、神态沉稳，双瞳炯炯有神而不乏澄澈，不像是个没有福气的人。

比起邵叔桐，苏明皓如今状态可就差远了。原本苏明皓是个娇生惯养的小公子，十二岁的年纪还带着婴儿肥，天真活泼又喜欢打闹。自从亲眼目睹祁南王府血案后，这仅剩的幸存者便陷入了恐惧中，不吃不喝长达数日，更是一睡觉就被噩梦惊醒。几个月下来，昔日白净娇贵的小公子竟变成了柴禾一般枯瘦。

“来，明皓，快见过你姐姐。”椒妃见苏明皓怯怯躲在邵叔桐身后，忍不住召唤一声。

苏明皓一抖，反而越发往邵叔桐身后缩，瘦小身躯瑟瑟发抖。椒妃有些着急，邵叔桐轻轻摇头示意母亲别急，回身拉住苏明皓的手，明明瓮声瓮气，口气却像是个大人：“明皓弟弟，你姐姐来看你了，快去打招呼吧。别怕，这里没有坏人。”

被血光吓破了胆的苏明皓竟十分听信邵叔桐的话，稍作犹豫后慢吞吞上前两小步，与邵叔桐并肩站立，再不肯独自往前走。

邵叔桐小大人似的叹口气，拦着苏明皓肩头将他推到前面，率先朝苏青黛行了个礼：“苏姐姐好。明皓弟弟还不能说话，苏姐姐别生他的气，他真的吓坏了。”

椒妃眼神一柔，轻轻抚摸两个孩子头顶：“你苏姐姐不会生气的。来，你们两个到这边坐，让苏姐姐好好与明皓弟弟亲近亲近。”

邵叔桐清清亮亮应了一声，仍旧兄长般领着苏明皓，一直把他推到苏青黛身旁坐下。任务完成，邵叔桐想回椒妃身边，不成想却被苏明皓拉住衣袖，进退不得。邵叔桐小声道：“别怕，那是你姐姐，比我对你好。”

邵叔桐的回答让椒妃忍俊不禁，正想把孩子拉到身边，蓦地看见苏明皓眼圈一红，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攥住邵叔桐衣袖的小手因过于用力显出苍白颜色。

“好了好了，桐儿，你陪明皓弟弟一起坐那边。”椒妃抬头看苏青黛，仍是叹息，“太医来看过，说是惊吓过度，须得慢慢开解缓和，非药理所能及。有时候晚上听这孩子做恶梦惊醒哭泣，我也跟着心疼，却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椒妃娘娘费心了。”

“费什么心，这孩子老实得很，疼他都来不及。桐儿一个人在宫中寂寞得紧，他们俩在一起正好能做个伴，我感谢还来不及呢。”

椒妃将桌上一碟梅子糕递给邵叔桐，邵叔桐懂事地先请苏青黛，苏青黛摇头示意后他马上拈起一块塞给苏明皓，表情有如疼爱弟弟的兄长。看着儿子举动，椒妃煞是宽心，脸上多了几分温柔笑意。不过片刻，椒妃又收起笑容，低声唤来宫女带两个孩子去外面玩。

“祁南王府的案子，可有什么线索了？”周围无人，椒妃才敢小心问道。看苏青黛摇头，椒妃一脸怅然：“真是辛苦你们姐弟了。圣上前两天来看过明皓，还说打算再给你们赐一处宅邸，总不能一直寄宿在外。明皓还小，在外面让人难以放心，你且忍耐一段时间吧，等圣上为你们寻好宅邸，你们姐弟二人就可以团聚了。”

苏青黛稍作沉吟，忽道：“娘娘可喜欢明皓？”

“喜欢得紧。这孩子，早在前年圣上大宴群臣时我就看到过，白白净净的特别讨喜，所以出事之后我才会主动向圣上请求让他暂住得月殿的。”椒妃神情诚挚，眼里那份母性温柔丝毫做不得假。

“既然如此，青黛有一不情之请，希望娘娘能够答应。”苏青黛起身，朝椒妃行了个大礼。椒妃有些无措，连忙将她扶起，苏青黛沉声道：“住处我已经选好，很快就会搬入新宅。但短时间内我还不打算让明皓过去一起住，所以希望娘娘能继续代为照顾明皓一段时间。”

椒妃讶然：“这……我本以为你急着与明皓相聚……”

“血案无头无尾，还不清楚究竟是谁为了什么要灭苏氏满门，也无法保证杀戮不会再继续。”苏青黛眸光平静，表情里却有着寻常女子缺乏的坚毅，“明皓还小，又是苏家仅存香火，容不得有任何闪失。”

苏青黛不肯接苏明皓回去并非绝情，也不是抵触这从未见过面的弟弟，而是想在血案水落石出前让他留在安全的得月宫内。椒妃明白了她的意图，感慨之余也不乏几分担忧：“那你呢？明皓安全了，你怎么办？你一个姑娘家无依无靠的，万一遇到什么危险……”

面对这位慈母心思的年轻嫔妃，总是吝啬与人暖意的苏青黛忽而淡笑，听起来分明是安慰的言辞，莫名有种与生俱来的傲气。

“这世上能杀我的人，常溯城里怕是没几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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