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从君弈口中得不到任何线索,邵季城只好放弃。可他又着实不明白,为什么周象会突然被劫?难道事情当真与苏青黛无关?
问题在于,天子脚下还敢如此胆大妄为的人,除了苏青黛,他想不出第二个。
君弈偷瞄着邵季城阴沉面色,几经犹豫才鼓足勇气问道:“圣上认为东陵王与周少监失踪有关?”
“本不想怀疑她,可是除了她之外,与周象扯得上关系又有胆量光天化日劫人的,常溯城再没有其他人。”邵季城忽然想到什么,期待目光看向君弈,“东陵王说你饱览群书才智过人,不如你来分析分析好了,抽丝剥茧找出劫走周象的贼人究竟是谁。”
邵季城对人才的态度,从来都是能用则用,不能用则摧之——聪明人容易成事,但聪明人站在对立的势力上,就会坏事。那些不能为自己出力的,又有可能成为敌人的,他从不吝惜亲手摧毁。
譬如君弈。
事实上君弈的才智究竟到何种地步,他尚无机会试探,只是觉得眼前的年轻人看事透彻、善于思考,但光华过于内敛。正因如此,他才觉得此时正是个一箭双雕的好机会。
他想给君弈一个机会,让他证明自己的才能,而这机会同时也是让君弈来证明自己立场的。
证明他是忠于他的好友,还是更忠于高高在上的一国之君。
人情世故君弈品尝的最多,年纪轻轻时就已经学会察言观色、多想一层的他,很快就看透了邵季城的目的。然而这对他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帮助,就算他知道邵季城是在试探自己,一样要从中作出艰难选择。
两次交谈,他已经很清楚地感觉到,邵季城对苏青黛有许多猜疑,绝非想要保护她这么简单。而问题就在这里,他是应该帮助引为知己的苏青黛,还是应该顺从天子的授意,表现自己的忠诚?
君弈的沉默以对,恰恰证实了他的聪明。
邵季城随手拿起金丝小剪,剪去烛灯烧黑的灯芯,似是不经意道:“听说你家中还有个患病的弟弟?市井间没什么精通医术的大夫,净是些赤脚郎中,看小病可以,治大病却总是耽搁,远比不上宫中太医。”
君弈心头一紧,不知该惊喜还是该战栗。
邵季城说的一点儿没错,宫外的郎中经验再怎么丰富,也比不上宫内太医的术业有专攻,又何况许许多多珍稀昂贵的药材只在宫中可见。邵季城说这番话,是在暗示或许能给君清看太医的机会,而这无疑是君清救命的一线光芒,也是比他飞黄腾达更珍贵的机会。
“变天门掌使辞官后,书房一直缺一个可长期侍奉的谋士。这个差事是可以长宿宫中的,自然,生了病也要由太医来诊治。”邵季城继续许以巨大诱惑。
君弈喉骨动了一下,低哑开口:“东陵王功夫很好,要劫走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宦官不成问题。不过她不像其他权贵总以欺压他人为乐,真是东陵王劫走了周少监的话,一定是因为周少监做了什么坏事。刚才下官已经说了,有关刑房那晚的事情,下官并没有对东陵王提起周少监名字,必然不是因为这个,我想应该还有其他原因才对,又或者这件事根本不是东陵王所为。”
“是不是她所为,很快就会知道。”邵季城闭上眼,似乎十分满意于君弈的选择。
尽管,君弈的回答模棱两可。
邵季城留给君弈足有一盏茶的思索功夫,短暂闭目养神后,他睁开眼,又开始了另一个看似毫不相关的话题。
“上次与你说的事情,想好了吗?是时候给我个确切答复了。”
君弈手掌不着痕迹颤了一下,眉宇间刻满无奈纠结,却又无法再逃避邵季城之前跟他提出的要求——那天被送回变天门之前,邵季城给他留了一道难题,也就是所谓的抓住机会的机会。
作为寥寥无几的能够赢得苏青黛信任的人,监视她的一举一动,是只有他才能完成的任务。
“我不明白监视东陵王的意义何在。”忍耐着,君弈悄悄握拳。
“有些事,不是以你现在身份能够知道的。”邵季城倒是有耐性,依旧慢条斯理道,“按辈分她要叫我一声舅舅,我与她接触也不是最近才开始的,你以为会比我更了解她?苏青黛回到常溯城不是为了接手她父亲留下的家产势力,而是为了其他,并且我有理由怀疑,她的一些做法很可能威胁到浮余国的安定。”
“如果圣上对东陵王有所怀疑,何不直接当面质问?”
“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你一样实话实说。”
尽管邵季城的话是在夸奖君弈,君弈心里仍旧不舒服。让他去监视苏青黛,把她的一举一动汇报给别人,这种卑劣举动于他而言实在太难。
再次沉默以对的君弈让邵季城看到了他的微末坚持,虽说这坚持微不足道甚至有些可笑,但终归不是谁都能做到的。邵季城稍作思索,终是给君弈留了一线退路。
“难为你能为朋友做到如此地步。罢了,就当是对你这份忠正的嘉奖好了,明天把你弟弟带进宫来,先让太医给他瞧瞧病症。东陵王那边,你不必事事都告诉我,只需把一些不同寻常的情况汇报上来就好——这已经是最大退步,你若还不肯接受,那就滚吧!”
君弈暗暗松口气,带着几分感激拜谢,而后恭恭敬敬退出紫泰殿。
出了殿门,他轻轻在额头上一抹,冰凉汗水浸湿了衣袖。苦笑一声,君弈按着隐隐作痛的伤口往回走,满脑子都是近乎搏命才争取来的宽限,迟疑着日后该怎样向邵季城复命。且不说他没发现苏青黛有什么危机朝廷的举动,就算真的有,他也未必下得了决心去告密。
或许,只有关于封墨恭的一些事例外。
临近宫门口,君弈远远便看见邵正则行色匆匆而来,身旁还跟着京兆府府尹以及变天门掌使。君弈不太喜欢寒暄招呼,索性白玉石栏后藏匿。
就在邵正则走过白玉栏杆时,君弈听到了他与另外二人的一句对话。
“周少监未必是东陵王所杀,但人是东陵王劫走囚禁的,必然脱不开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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