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风易虽觉女艾真心待自己,自己也想和她多亲近了解。但总觉她身上萦绕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韵味,隐隐似是将他推在千里之外。风易每次在她面前,都带着一点点惧怕。此刻察觉将要迟到,便发足狂奔,跑了片刻,左手伤势渐渐疼痛,他也一时顾不上。
如此奔了一个多时辰,终于来到院中。抬头一瞧,明月皎洁,圣辉如银,洒在周遭密林之上,道道斑驳树影倒映在院中,一时倒有些迷蒙幻境的感觉。
风易这几年来夜观星象,早已可以利用月亮和星辰的位置来推测时间,此刻一看,发现离子时还有些时刻,不由得心头一松,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了下去。
原地休息疗伤,吐气纳灵,时间一晃而过。忽觉院子中刮起一阵嗖嗖凉风,同时鼻中闻到一股熟悉而奇异的香味。风易知道是女艾到来,急忙睁开眼睛,叫道:“女艾姐姐,你来了?”话音落下,半晌不见回应。
风易知晓女艾的性子,她若是不想现身,自己就是挖地三尺,也休想找到她。过了片刻,一处角落中突生阴风,那浓浓的黑暗仿佛化作了实质,汇聚成一个人影,缓缓走过来,正是女艾。她依旧黑纱蒙面,气质阴沉,没有一丝温度。
风易早已习惯,喜道:“女艾姐姐,这一段时间你去哪儿了?”
女艾淡淡道:“我去办一些事情,过一段日子你就知晓了。”
风易也不追问,回想起白日里在重光殿发生的事情,暗暗后怕,不由道:“女艾姐姐,你怎么会突然闯进重光殿的?万一他们翻脸不认人,你岂不是非常危险?”
女艾黑衫微动,似是有一丝怒气,但转瞬即逝,道:“我若是不来,怕是你的双眼已被人挖去了。哼,尨降有勇无谋,也不问问你的身份,便擅自用刑……”说着说着,好像突觉情绪外露,有些不妥,便止住话语。
风易听出她的关切之意,心头暗喜。自从老爹死后,唯一真正关心他的人,恐怕也只有女艾了。
风易早就将她看作是自己唯一的亲人,犹豫半天,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女艾姐姐,你之前说的后湣和少康的事情,是真的假的?他们当真死了吗?”
女艾虽未露真容,但隔着黑纱也能见她罕见的显出一丝悲伤,忽的又怔怔的看了风易半晌,才道:“是的。”
风易没听出女艾的言外之意,只是感到莫名的悲愤,他虽然不知夏后氏过往,但一个帝王之家,子嗣何止上千成万,竟被杀的只剩两人。即使夏后氏帝王都是愚昧昏庸,鱼肉百姓,将他们赶下台就是,怎能做出这等惨绝人寰之事?
他虽年已十八,但终究还是入世未深,不知人心险恶,古往今来为夺帝位,灭门绝族之事,还少了吗?
“到底是谁杀了他们?”话刚出口,便想起那在草原上看到的少年和老者,暗想十有**就是他们。
女艾却不回答,反而问道:“你还记得那日在草原上的事情吗?”
那事情虽已是三年前,但正因如此,风易才得到了太乙鼎,也改变了一生的命运,他如何能忘记?
当下脱口道:“当然记得。我还记得有一个长得十分俊美,耳朵长长的少年,还有一个生有六根手指头的老头。”
女艾点头道:“那少年名叫妘寒希,乃是当今大荒天子妘寒浞的小儿子。而那老者是妘寒希的师父,他是当今天下箭术最强的六指箭魔,修为已入神境,乃大荒中少有的高手。”
风易闻言大动,他虽只出过一次山谷,但也知道妘寒浞的名字。听说此人凶恶之极,连自己的父母兄弟都不放过,是一个十恶不赦、六亲不认的人,被大荒百姓传为魔鬼。就是他率兵攻破了夏都城帝丘,杀了夏后氏全族。
风易虽然对自己是夏后氏仍有些不敢相信,但隐约中已对寒国生出了仇恨。此刻听到后湣和少康又是被妘寒希杀死,一股怒火从脚底涌到头顶,心头突突狂跳,全身仿佛生出不可抑制的力量。调息片刻,方才压制,心头暗道:“如今你愤怒又有何用?若有一天你能练成绝世修为,才可报仇!”
女艾浑身绷紧,似是神情有异,缓缓道:“你如今不要想那么多,即使将来修为大成,也不可轻易找妘寒浞报仇。”
风易听到女艾的话,奇怪道:“为什么?”
女艾道:“这人不可以常理度之。古往今来恶人千千万万,如恒河沙数,无可计量。但却从未有超过他的,可以说是千古第一恶人。在作恶方面,即使是蚩尤、康回等上古枭雄与之相比,恐怕也略有不及。和他作对的人,从来都没有好下场。”
风易听得惊奇,又有些不服,道:“大不了就是一死吗?我相信虽逢乱世,但还是仁人志士居多的,难道人人都害怕他吗?”
女艾冷哼一声,道:“你年纪轻轻懂什么?仁人志士,怕是已经少之又少了。而且还有一点你不明白,世间最可怕的不是死亡,而且切入骨髓的害怕和恐惧,一旦你真正恐惧了,你的原则、志向和追求都会抛诸脑后,臣服于那个让你恐惧的人。”
不知为何,风易听得心头发麻,只觉黑夜中拂来一阵阴冷的寒风,直透入骨。
一时两人无话,就此沉默,仿佛都陷入思虑之中。良久之后,风易突然想到一事,忍不住又问:“我爷爷他究竟是谁?为什么你们提起来的时候都有一点奇怪?”
女艾愣了愣,道:“你爷爷是夏后氏人,你奶奶是姑慕族人。那数十年前的事我也知道的不多,只是听说你爷爷他是一代奇才,脑后却有反骨,为人又桀骜不驯,做过许多惊天动地的大事。”
“他死了之后,夏后的帝王姒太康、姒中康等都不允许人提起他,慢慢的,大荒中知道他们的人越来越少了。”
风易闻言,又是向往,又是惊奇,暗想:“看来老爹说的不错,爷爷他果然是一个大英雄。只是不知道他们做了什么事情?竟然被自己的同族如此嫉恨?”
转而又想:“奶奶她身为姑慕族,却和夏后氏的人结合,也应该是一位奇女子了。”
他胡思乱想,一时愣在原地。
女艾淡淡道:“这一段时间,你先在虞渊昧谷中练习三乘剑法。我要前往昆吾国,联络夏后部属,准备起兵一事。”
风易回过神来,点点头。他早就听说昆吾国是夏后氏的最后一块领土,因为远在西方,路途遥远,所以才没有被寒国占领。而昆吾国主伯靡则是夏后的旧臣,忠心耿耿。
又听女艾道:“事关重大,不得有半点马虎。”
低头想了片刻,但觉还是有好多不明白的地方。正要抬头再问,但见暗夜无尽,微风吹过,哪里还有半个人影?风易心头怅然,也不知自己该怎样做,但冥冥之中只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不可逆转的漩涡之中,想要逃离,已绝无可能。
前几日耗费精神,身心俱疲,一倒在床上很快便睡着了。短短一天内经历的事情太多,风易满心躁动,一夜之间做了许多梦境。其中有都广之野上的火光、老爹死前的脸庞……还有朦胧缥缈的女艾……
在梦中,风易只觉自己是那么孤独,能够倚靠的好像只有女艾,但每次想要靠近揭下其面纱,却一直不能成功。他性子执拗,不甘放弃,梦里也依然如此。终于努力大半晌,缓缓的将黑纱扯下,却惊得跌坐在地。
只见那面纱下,竟露出一个奇怪之极的面孔,忽而为男,忽而为女,忽而姿容绝色,忽而又丑恶不堪,忽而温和大方,忽而又狰狞凶狠……
风易啊地大叫一声,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只觉满脸是汗,连被子都浸湿了。抬头一看,一抹微光从窗户缝隙中照射进来。
不知不觉,天竟然已经亮了!
风易正费力从梦中的恐惧逃脱出来时,忽听院中传来一阵铃音软语,恰似晨荷垂露,风吹莺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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