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得深思,思绪已被枕边人不露痕迹转移:“时辰不早了,早些安寝。”
安……安寝?
季梵音微愣片刻,不自觉染上的绯红在瓷白如玉的面颊中彻底晕染开来。
“好……好的。”
顾不得理会一旁的摺扇和白玉簪,整个人缩进鸾凤和鸣的织锦薄被中,卷成一团,犹如蝉蛹。
看似手脚利落,实则满心慌乱。
烛光倒映清湛深邃双眸的梁榭潇无可奈何一笑,勾起的唇角带着深深地宠溺。
背对着他的季梵音掩着加速的心跳,放大感官。感受到床榻起先是一漾,紧接着是乌靴与地板有节奏的叩击声,片刻,梵音阁落入漆黑夜色中。
再跟着,床榻一阵窸窸窣窣,后颈和腰间分别多了只大掌,温热又有力。
这就……没了?
季梵音在黑暗中撇嘴抿唇,心口翻滚起一股不知名的失落。舔了舔酸涩的唇角,别扭在心口难开。
喉头堵着一口气,上不来也下不去,郁结难舒。
于是乎,她气鼓鼓拽着自己的玉枕,裹着薄被的纤躯一挪再挪,面朝里侧,鼻翼间尽是雕镂花鸟纹饰的檀木气息。
“不怕落枕了?”
季梵音拨开他靠过来的大掌,双腮鼓胀胀的:“不用你管。”
身后静默了半晌,空气弥漫上一股压抑沉肃的味道。
她下意识咬唇,双手纠扭乱缠,犹豫自己是否要转身之际,整个人被那双强有力的大掌翻转,熟悉的男性气息旋即扑面而来。
在她错愕愣神之际,一股强势又霸道的势头占据她的唇舌,席卷她全身的感官,如同迎头劈下的一道惊雷,彻底撕裂堵塞在她心口的郁结。
火源从他的身上转移到掌中,又蔓延至他所触碰到她的每一寸光滑肌肤,干烧火燎中又有永不停歇之势。
不知过了多久,修长的双臂撑在她的耳际两侧,低沉沙哑的嗓音如同在炭火上过滤了几次般,对她说:“再给你一次机会,安心躺在我的怀里,留足精神明日进宫……”
另外一个选择,不言而喻。
季梵音的呼吸停滞了好几分,揉着被他吻疼的红唇,悄悄弯了个弧度,‘嗯’声低如蚊呐。
她差点忘了明日要进宫之事。
两人重新躺下,恢复最初交叠如汤匙的姿势。只是还未过多久,掌下的姑娘又开始不安分蠕动。
黑暗中的梁榭潇深眸沉似潭水,强行压制威风凛凛的下半身,蹙眉,气息不稳中带着警告:“又有何事?”
薄被传出低闷一声。
“大点声。”
季梵音低垂着额际,抿着唇别别扭扭开口:“喉咙有些干涩……”
话音刚落,便挣扎着要下榻。
“坐好。”
男人丢下这句话,动作利落起身下榻。不消多时,微干的唇角触上一冰凉的瓷杯。季梵音讶于他的速度如此之快,并且室内一片漆黑,他又是如何避开妨碍物,寻得茶盏又来去自如?
“本王夜间视物能力俱佳。”
季梵音撇撇嘴,他很少在她面前称‘本王’,除非如此刻般,言语间含着某种不知名的情绪。
再次躺下,某人不由分抢过她的薄被盖住两具身体。季梵音蹙着娥眉不满推他:“热……”
这人就是个大火炉。
“方才裹得跟包粽子似的人是谁?”有人在笑她。
“那不一样。”
“哦?”
男人含笑的尾音上翘,如同微风吹皱湖面,荡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季梵音噘起红唇,索性转头不理他。方才郁闷的心情得到纾解后,困意便团团袭来。迷迷糊糊中,察觉纤细修长的脖颈多了团发痒的湿热,旋即睡了过去。
“还是好困哦……”
睁不开千斤重的眼皮的季梵音依偎在身边人怀中,轻声呢喃。
精致的马车有条不紊前行,生平第一次选择弃马从车的梁榭潇紧了紧臂弯中的姑娘,将她鬓角的一缕碎发绾至耳后,嗓音低沉又带着纵容:“你先睡,到了我再唤你。”
当了王族家的媳妇,见个公婆还真是不容易。
这不,退朝后已接近晌午,千秋殿这才走来姗姗来迟的瀛洲国君主与王后。
越过他们,看向其身后,是各居其位、身形俊拔如山脊的三位王爷。
季梵音的眸光逐一从他们脸上掠过,不禁感叹这俊美如俦的三人完美继承了君主与王后的容貌。她不自觉抬手抚了抚莹白如玉的面颊,余光扫了眼赭青华服的梁榭潇,将来他们的孩子的长相,又是如何的出众呢?
这个想法刚冒出尖尖,双腮立马绯红如霞。如同偷食了蜜糖的孩童般,娇涩之余,心头泛起一阵甜丝丝的。
“命中注定,梵音就该属于咱们瀛洲梁氏王族的媳妇,跑都跑不掉。”
梁帝俊的眉宇间尽是满意之色。
殿内金莲熏香炉青烟袅袅,月麟香的气息久居空中,萦绕而不散。
季梵音敛衽浅笑,为这干燥的熏香添了一抹甘甜。秀敏的余光却察觉到一道极不友善的探究,如同被一条身形巨长的蛇蟒盯上,迫使被盯上之人浮起毛骨悚人之感。
果不其然,巨蟒开始放肆吐信子攻击:“就是不知道潇儿这八抬大轿娶过门的妻子能否安守本分、尽职尽责?”
此话一出,袅袅熏香将整个千秋殿分割扭曲成无数块。
“母后此言过重,请慎言。”
季梵音视线一偏,将自己护在身后的挺拔如山男人,宽厚大掌紧紧包裹着她的小手,源源不断向她传递力量。
感受到他坦然易见的维护,她亦无所畏惧。仰头对上那道噙着嘲讽的视线,心怀坦荡开口:“俗语有云:日久见人心。不是吗,母后?”
“如此甚好,”齐羲和垂眸摩挲绛红色纱裙上丰腴肥满的白牡丹,意味深超一笑,“就此拭目以待!”
察觉气氛越发沉肃的向青荇忙将君儿递给梁榭埁,顺势牵过季梵音的手聊些女儿间的话题。
闲话家常过后,便是敬茶。
她有一种预感,这位在她大婚之日就敢遣容嬷嬷向她下下马威的齐王后,断然不会这么轻易放过自己。
哐当
在赭色地板染上一团茶渍的碎裂声中,应验了她的预感。
“可否被伤到?”
俊眉蹙成一个川字的梁榭潇心下一凛,忙不迭上前将她的纤手上翻下看,生怕有任何不该存在的伤痕出现。
季梵音下巴微抬,反握住他的大掌,唇角扬起一个浅笑:“无碍,就是可惜了这件纱裙……”
她扯了扯杏黄色裙裾处染上的褐色茶渍,心口微微泛酸。
这可是他亲自命人赶工为她度身定做的其中一套冰蝉丝织锦纱衣,包括素纱單衣在内,均不能碰上任何颜色鲜明的液体。
梁榭潇将她的惆怅酸涩尽收眼底,深入寒潭的眸子沉了沉,修长五指穿过她的如瀑青丝,低语又似保证:“等着。”
等?
等着什么?
这个疑问还未来得及出口,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的小公主如一阵风似的跑进千秋殿:“怎么样?我没错过敬茶的时辰吧?”
向青荇体态婀娜走到她身边,为气息不稳的小公主轻柔拍抚。
齐羲和抢在梁帝俊面前开口斥责:“看到父王母后不行礼,还喘成此番模样,没个一国公主的端庄贤淑,成何体统?”
气息回落的小公主闻言,应付式的行了个礼,旋即跑到季梵音身边,眨巴一双清澈明亮的双眸:“三嫂三嫂,现在轮到你给我敬茶了吧?”
“噗……”
梁榭晗很不厚道的笑了。
小公主朝他翻了个白眼:“有什么好笑的?”
“蕴儿,等你什么时候把长幼有序、尊卑有礼学会了之后,自然明了今日你二哥这笑的含义。”梁榭埁顺着她清秀的额头敲了下。
小公主捂着受伤处撇嘴埋怨:“大哥你也挤兑我……”
季梵音抬起细若无骨的柔夷替她揉了揉额际,抿嘴浅笑问她:“还痛吗?”
“还是三嫂对我好……”夸赞的声音还未落,空气中徒然升起一阵惊诧,旋即义愤填膺怒斥,“哪个不长眼的奴婢,干把茶水泼到你的冰蝉丝纱裙上?”
最后一个字落地,空气中弥漫这一股隐忍的笑意。
当然,除了脸色铁青的齐王后。
季梵音掐了掐她巴掌大的小脸蛋,她怎么可以这么可爱?
小公主愤怒的眸光在扫到容嬷嬷捡拾而走的碎茶杯后,错愕片刻,识相噤声。
“无碍,回府换下即可。”只是心里空落落的。
“哪用如此麻烦?”小公主拍了拍胸脯,一副‘本公主自有办法的模样’,旋即扯着她往外走。
目送两道婀娜身影离开,梁榭潇幽沉深眸越过齐王后,清淡瞥了眼垂立的容嬷嬷,后者顿觉一股森冷的寒意从脚底蔓延至四肢百骸,冷汗如雨下。
梁榭潇悠悠然收回视线,堪堪对上齐王后,语速不疾不徐道:“四年前,母后曾应允过儿臣一件事……”
关玉殿内
窗棂外几缕光线透射入室,正好落在身形窈窕的袅娜倩背上。还以为小公主有什么能将冰蝉丝上的褐色茶渍去掉的办法,不曾想……
季梵音看了眼换上的碧青色纱裙,嘴角浮起一丝无奈。然则细细一想,也总好过穿一件沾染茶渍的污脏纱裙在宫内走来走去妥当。
莲步轻摆,纤步刚迈出内寝,空气中轻飘飘送来几声叹息。
季梵音旋即寻声看过去,适才还乐呵呵的小公主,鹅黄纱裙罩落的纤影垂斜向西,显得尤为孤单落寂。不动声色走到她的身边,静默沏茶。
苦大仇深的梁榭蕴犹如霜打的茄子,一把扯住季梵音的手,长吁短叹道:“三嫂,我还不想嫁人……”
三日前,齐羲和广罗瀛洲国的青年才俊,并将他们的丹青自画像亲自送往小公主府,试图为自己的女儿促成一段看似美好的姻缘。
心有所料的季梵音将刚沏好的茶递给她,旋即笑道:“既然是母后为你择选的,样貌和才华必当属上乘。”
“那又如何?”梁榭蕴双手一摊,口吻甚是无所谓,“她只是想找个方便控制的人罢了。”
季梵音心上一凛,面上却毫不显山露水,问她:“母后向来最疼你,兴许是你误会她了。”
“这句话,是她亲口说的。”
或者说,是自己逼出了她那句话。
仿佛被阴郁笼罩了全身,此时的梁榭蕴,像是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哀伤又愁容。
记忆互相撕扯,猛地一个用力,将她丢回那夜的大雨倾盆。
“好烦啊……”
听水楼内,公主脾气上来的梁榭蕴径直踢走面前横七竖八的丹青自画像。
其中一个卷轴顺势滚了好几圈,正好撞上刚入楼内的鲜红牡丹罗鞋。
齐羲和捡起那幅自画像,示意身后的宫人立马清理波斯绒地毯上那堆不必要的‘垃圾’。
“若是那些不入眼,母后这边还有备选。”
话音甫落,眼尖的宦官立马将手中的画像呈上,甚至奴颜谄媚道:“这可是费了王后娘娘好大一番力气才网罗到的,小公主独居慧眼,定能从中择到能配得上公主的良婿!”
梁榭蕴对他的使劲讨好置若罔闻,半蹲在精绣美观的波斯绒毯上,伏在齐羲和膝盖,一如往昔般作可怜巴巴状:“母后,蕴儿还想多陪你几年,暂时不想考虑择婿的事情。”
“不行!”齐羲和一口否决。
“为何不行?我才十九,大哥、三哥皆是二十五才成婚的。二哥今年二十七,也未见你催他呀。”
梁榭蕴气得跳脚,瀛洲国向来不拘泥于年龄问题,她不懂,自菩提寺回宫后的母后髣髴变了个人,老是喜欢对她的事情横插一脚,甚至于开始指手画脚。
“放肆!”轰隆轰隆的电闪雷鸣,闪影打在齐羲和冷如寒霜的浓妆盛容上,一巴掌重重拍在沉木桌上,怒火震得茶盖与茶身碰撞摩挲出细细密密的哐音,不大,却让梁榭蕴甚不舒服,如同塞了团棉花般,梗得难受。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涂染了蔻丹红的指甲指了指她面前堆积如小山的丹青,“三天,若择不出来,休想迈出公主府一步!”
平素被一众人捧在手上的梁榭蕴哪里受得了这份委屈,不争气的眼泪扑簌簌往落下:“这些人长得人模狗样,最后还不是觊觎皇家的权利地位?”
齐羲和充耳未闻,拂袖离去前,拨了一支金吾卫军团团围住公主府。
季梵音眼底浮过一抹心疼之色,捻起杏色丝帕为鼻尖不停翕合的小公主轻轻拭泪:“接下来呢?”
今日得以出府,那岂不是意味着……
“当然不是,我堂堂瀛洲国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小公主,绝对不会向恶势力低头的!”重拾灵动活力的梁榭蕴眸眶上还蓄着晶莹剔透的泪花,翘起的唇角凑近季梵音耳际。
万丈霞光晕染碧海蓝天,天地一色共襄盛举。
“唉……”
“第十次。”
季梵音心不在焉问他:“什么第十次?”
忽觉光洁的额头落下一吻,低沉的嗓音随即而来:“何事让我的潇王妃如此愁眉不展、难以欢颜?”
季梵音扯了扯他的衣袖,下颌斜向上倾靠他硬朗的胸膛,问出心中疑惑:“若是这次我还没应允嫁你,你是否真会迎娶方丈国的瑶华公主?”
世上并无不透风的墙,更何况这堵‘墙’还特意凿了个大洞,呼呼冷风正对着她狂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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