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窦涟漪正在书库整理藏书典籍,司籍也是尚仪宫的职责之一,她十分喜欢在一排排的书架底下经过时,那份沉淀与墨香齐集的味道。
“小姐,方才钟司仪来过了,通知您立即去参加教习培训,等秀女进宫后,参与她们的培训与管理。”秀珠寻了过来,一口气告诉她。
窦涟漪听完,不觉攒了眉头,一百个不情愿顿时浮上脸面,“定了吗,我去找钟司仪去……”正要抬腿,不想被秀珠拉住了,小声道:“没用,钟司仪说是皇上钦定的。”
皇上?
不是说他不关心选秀吗,怎的连一个小小的教习他也要过问,窦涟漪放下手中的书,匆匆出了门,她要去问问,为何要这么安排?
走到怡心殿外,恰好从里面走出来一位宫装俪人,虽论不上倾城之姿,但眉目精致如画,尤其那股婉约雍荣的气度,足以令男人动心。
窦涟漪早已猜到了她的身份,赶紧屏气凝神,低眉敛首,行半膝礼,直到皇后傲然而过,方才起身。
李莲成将皇后送出几步,方才回转,忙问:“窦修仪可是要见皇上,等等,我这就回禀去。”没有人比他更知道,这位小小的修仪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了,只怕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吧,是以,李莲成不待她张口,便一边招呼一边去了。
“谢谢李公公。”
窦涟漪道了谢,便在外面候着,不过一会儿,李莲成便出来了,笑着做了一个有请的动作,她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急忙往里面走去。
唉。
李莲成看着她的背影忍不住摇着头,叹了一口气。
“李公公,她是谁?本宫看着面生。”
蓦然传过来的一句令他吃了一惊,回身一看,果然是皇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折回来了,忙上前打了一个千儿:“回娘娘的话,她就是……废后窦涟漪。”
月碧落似吃了一惊,“是她吗,本宫听人说起过,今日得见,果然有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之貌,难怪皇上念念不忘。”
李莲成小心地看了她一眼,还好,并未见到一丝半分的不快来,便笑道:“娘娘言重了,谁不知道皇上与娘娘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凭她是谁,又怎能代替娘娘在皇上身边的位置。”他是宫中的老人了,后宫争宠惨烈无比,还好,月皇后像是通情达理之人。
“李公公可真会说话,好了,本宫也不过是好奇,多问了两句,你忙你的去吧。”果然,月皇后毫无芥蒂地笑着说。
李莲成很是庆幸,对这位后宫新主不免又敬重了几分。
“娘娘,这废后可以出入皇上的宫殿吗,好像于规矩不合吧。”
“规矩是人定的,皇上若是许了,又有何不可,你这丫头,以后可不许妄议宫中之事,记住了?”
不一会儿,便传来皇后与贴身丫头的对话,李莲成不觉点点头,越发觉得皇上有福气,两位皇后都是知书达礼之人,只是故皇后脾气耿直了一些,又发生那样的事,唉,可惜了,不免又是一阵摇头叹气。
里面,气氛却有些紧张。
“皇后窦氏身为后宫之首,无才,无德,难立中宫,今裭夺其一切封号,贬为宫人。”窦涟漪伏在地上,一口气背完废后诏,抬起眸来直问:“试问,如此无才无德之人,岂能担当教习一职?”
她不要为他挑选、教导未来的妃嫔,不愿意,不愿意…….这三个字一直在脑海中反复盘旋不去。
“正因为你有失德才,朕才让你去尚仪宫好好学习,听钟司仪说,你如今持重有礼,谦和让人,可是非常不错的教习人选呢。”端坐在阔背沉木椅上的男子,擒一抹若嘲若讽的笑意道。
原来去尚仪宫是他的安排,倒是承蒙他照顾了,只是调她去的目的竟是让她好生学习礼仪廉耻,怎么听着让人不舒服。
“恳请皇上收回成命。”她伏地叩首,苦苦哀求。
却听到头顶上传来一声:“朕意已决,断无更改之理。”
窦涟漪一下子跳了起来,正好与走下书案的他面面相对,不由得嘟了唇:“皇上是存心的?”
“朕好像还没让你平身吧。”好一个大胆的窦涟漪,这样不讲规矩,若了换了别人,早被拖出去受罚了,偏偏,他就是喜欢纵容她的“无礼”。
她一怔,复不情不愿地跪了下去,上身却挺得直直的,“皇上就是存心的。”
“噢,朕存心什么了,说来听听。”从头顶上传过来闲适的一声。
眼圈红了一圈,她的心疼得要命,哪还想得了许多,脱口而出:“皇上明明知道奴婢心里嫉妒,只想躲得远远的,不见,不闻,不知,却偏让奴婢天天面对那些即将成为皇上枕边人的秀女,就是存心令奴婢难受。”
眸底有火焰一挑,转化为兴味,窦涟漪,原来你也会嫉妒?这认知令他打心底里欢欣,随即又懊恼不已,事到如今,她的一颦一笑,一嗔一言依然能轻易地挑起他的心绪。
不可以。
他沉了沉了眸光,薄唇轻勾出若嘲若讽的弧度,吐出一句十二分怄人的话来:“气你又如何?”
“我不管,皇上今儿个若是不收回成命,我,我……”
她懊恼万分的样子还真是好玩,还有,这口气分明带了耍无赖的意味,一如从前,就那样轻易地击碎了他好不容易打造出来的生冷外壳,笑纹不由自主地漾开在唇角,虽浅极,却也明显可见。
“你什么?”玄寂离睨了她,紧逼一句。
窦涟漪仿佛下了极大决心似地,银牙咬唇,划出一道浅浅的痕来:“我就跪在这里不走了,直到皇上收回成命为止。”
可知,金口玉言,一言九鼎?
他很想嘲讽一声,终是没有张口,她要跪便跪吧,看谁耗得过谁。
屋子里安静下来,一个重新回到案桌后自顾自在地批折子,一个赌了气跪在堂下不走,还是李莲成进来后方打破了一室沉寂:“皇上,该用午膳了。”
玄寂离放下狼毫笔,伸了一个懒腰,蓦然见她挺了挺上身,不觉好笑,眼珠一转,唇边诡异一笑:“端进来。”
李莲成愣了一愣,除了宵夜,皇上还从没在御书房用过膳,说是怕饭菜的气味冲撞了书香气,不过,今儿多了一个人,一切都有可能发生,便转身办去了。
不一会儿,宫女太监抬了满是杯盘的红木食桌来,男人一指,就摆在了女人身畔不远的地方,早有小太监搬了椅子来。
玄寂离一摆手,令一众都退下了,慢慢踱至食桌旁的椅上上坐下,亲手一一揭开银盖,浓郁的菜香飘入鼻端,窦涟漪用力咽下一口口水。
“唔,好香。”偏他,还赞了一嗓子,接着用银筷子挑了菜徐徐送入口中,一边吃一边点评:“酥酪蝉不错,荷包里脊又鲜又嫩,咦,这是什么?”
窦涟漪早已吞了不知多少口水了,这会肚子也来凑趣,咕噜噜地乱响乱叫,见银筷子上挟着炸得金黄的一只,没好气地报出菜名:“螃蟹小饺儿。”
“噢,原来是螃蟹小饺儿。”他一副恍然大悟地表情,咬了一口,滋滋冒油,蟹黄的香气溢了出来。
这是她最喜欢吃的小面点了,将烫好的面皮碾成小圆皮,包入蟹肉加冬笋丁做成的馅,对面捏好后便成了,再上竹笼蒸熟。
那小饺不但外形好看,洁白如雪的,咬一口,汤汁滋润,窦涟漪一想到它的味道,越发盯着它,挪不开眼睛了。
“想尝一口吗?”
一双银筷子挟着一只递到唇边,只需嘴一张,那份鲜美便可入口,可是他的样子怎么像在逗一只宠物猫似的,窦涟漪大义凛然地将头一侧:“不吃。”
“不吃算了,好心当成驴肝肺。”他哼了一声,收回去送入自己口中。
好心?
哼,明明是故意馋她,才不会上他的当呢,窦涟漪索性闭上眼,可是视觉关闭了,其它感官越来越灵敏了,比如嗅觉更灵,那香味沿着鼻腔一直渗入心底,简直是另类的折磨。
“皇上,奴婢告辞了。”撤吧,再不撤,只怕会馋死在当场。
他的唇边跃开一抹讥讽:“不是说跪到朕答应为止吗,怎么,这会便坚持不住了?”
窦涟漪站了起来,走到他身边,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桌子上的美食,赶紧挪开视线,咬牙道:“皇上交待的任务奴婢一定尽心竭力地去完成,不过皇上可不可以答应奴婢一件事?”
“说。”
她诡异一笑:“入选名单由奴婢来定,可好?”
玄寂离如何看不出她唇边恶作剧的笑容,只是这场选秀于他而言原不过是一场应付,谁入选谁不入选,从未放在心上,由她又如何?
“许了。”
又是惜墨如金地只吐出两个字来。
“谢皇上。”窦涟漪大声谢了,低头行了礼便要退下,耳边传来一声:“朕答应了你的要求,你也得答应朕一件事吧。”不及她回答,男人扬声吩咐:“李莲成,让窦修仪陪朕进膳。”
随即,便有小太监搬了椅子来,不消一会,进食的餐具也送来了。
好久没陪他吃饭了,她还真是想念那情景,只是她如今的身份,若是让人看见堂而皇之地坐在这里吃饭,只怕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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