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是她口中的尘世中人,权利,女人,是他一生不会放手的两样东西,一路上,两人再无交谈,直至在尚乐宫外的红墙下站住。
明雪鸢赶上一步,将披风解下还了回去:“夜已深,斯室简陋,奴婢便不请皇上进去了,谢皇上相送。”说完,福了一福,竟是毫无犹豫地走了。
自这晚起,怡心殿夜夜起舞,皇上看上一舞伎的消息也迅速传遍宫庭,成为各宫热议的话题,虽说皇上并没有宠幸此女,不过没有人怀疑,都觉得她沐浴恩宠只是迟早的事。
“娘娘,听说皇上每夜招明雪鸢前去起舞,她们都说,都说……”这天,秀珠一边陪主子说话,一边担忧地看着她,说到一半却打住了,实在不愿意往主子的伤口上再撒一把盐。
“都说什么?”窦涟漪却是一副事不关已的态度,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声。
秀珠抿了抿唇,终于下了决心似地说:“都说皇上喜欢上她了,迟早会收她入宫。”情况危急,不能由着主子这么消沉下去了,皇上已经十几天没来了,再这么下去,只怕情份就断了。
“别说宫里的女人,普天下的女人都是皇上的,他若看中了谁,收入后宫再正常不过了。”
秀珠没想到她不但不急,还大有爱怎样便怎样的架势,急得一跺脚:“娘娘,您是真糊涂还是装不在意,在这宫里,若没了皇上的恩宠,您可怎么活哟!”
怎么活,就那么一天天的挨着活呗,她翻身朝里,闭了双眸,不听,不看,也不想……
是晚,明雪鸢又被招至怡心殿献舞,舞毕,依旧由李莲成送了回去,到了尚乐宫外,眼见明雪鸢迈过门槛,身后的李莲成终于忍不住道:“明司舞不妨主动些。”
明雪鸢身子一顿,并未转过身来,只淡淡地问:“李公公的意思是要我主动一些爬上皇上的龙床吗?”
这话太过直白,倒令李莲成有些不好意思了,清咳了一声,不知怎么回答才好。
“公公是皇上的贴心之人,应知皇上心里已经有人了,明雪鸢何必自讨没趣。”明雪鸢转过身来,仙颜不染红尘,心思也是这般的玲珑剔透。
李莲成跟在皇上身边多年,自问对他的心思能揣摩个八.九分,盯着前面那道婀娜多姿的背影,头一次有些糊涂了。
若说皇上不喜欢她,何以天天招她献舞;若说喜欢她,别说没有临幸之意,竟连半点越轨的行为都没有。
不懂,真的不懂。
回到怡心殿,皇上还没歇息,一个人坐在案桌后的椅子上发呆,李莲成壮了胆子上前,问:“皇上,您为何不留雪鸢姑娘侍寝呢?”
“神女无意,襄王又何必强求。”玄寂离被他惊醒,敛了眉头说了一句,见旁边之人一脸愣愣的表情,又好气又好笑地点着他道:“平日让你们读点书,都不听,不懂了吧,朕的意思是,她不愿意,朕不想强求。”
李莲成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却越发不解了,“皇上怎知道她不愿意,再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只要皇上想要,她敢不从吗?”
“感情的事,朕不想强求。”其实还有一句话,他搁在心里没说出来,实因为他的心里有人了,再也装不下旁人。
李莲成不禁大奇:“奇了,您和雪鸢姑娘说的话竟是一模一样。”
“是吗?朕猜她的心里也装着一个人,若是不信,朕便与你打赌,赌什么呢……”玄寂离略一沉吟,拍手道:“你若赢了,朕便赏你三天假,回家看看家人;若是朕赢了,便找皇后去,就算她再怎么不理我,我也赖着不走了,如何?”
这哪里是打赌,分明是皇上想看皇后去,又拉不下脸面,便找了一个由头,李莲成越想越为主子不平,自己侍候他十余年,何曾见他为谁如此低了声气,皇后不但不领情,还一味地给脸子,委实太不懂事了。
“唉,天若有情天亦老。”
玄寂离直勾勾地看过来,一脸稀奇地:“不错,朕刚刚批评你不读书,马上便有了进步,这句倒是很应景。”天若有情天亦老,月如无恨月常圆,一个情字伤了多少人的心,却令世间痴男怨女至死无悔。
李莲成搓着手:“谢皇上夸奖。”
“你还真以为朕夸奖你呢,以后空闲的时间多看点书,少出馊主意。”玄寂离起身往寝宫方向走,没好气地斥了一句。
李莲成苦了脸,得,今儿个没揣测明白主子的心意,马屁算是拍到马腿上了,白白地惹来一顿骂。
又过了两日,秀珠早上醒来时,天已蒙蒙亮,见主子睡得安稳,便打着哈欠出了内殿,眼前蓦然一亮,她犹自不敢置信地擦了擦眼睛,她没看错,真的是皇上正从西暖阁里走了出来。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她伏身拜倒。
玄寂离竖指于唇间,“嘘”了一声,“别吵,醒了没有?”
“娘娘还睡着呢,奴婢去叫。”她一边答一边爬起来,正要去通报主子,却被玄寂离制止了,“不用了,让她多睡一会,朕昨晚睡在这里的事也别告诉她。”
皇上昨晚睡在西暖阁?
秀珠又惊又喜,送走皇上,便找来昨晚值夜的小太监,一问,说皇上昨晚来的,怕打扰皇后休息,不让通传,独自在西暖阁歇下了。
太好了,皇上没忘了与娘娘的情份,秀珠一高兴,走路都带了风,一早上笑声便没断过,以至窦涟漪醒来后,也觉奇怪:“秀珠,什么喜事这样开心?”
“喜事,大喜事。”蓦然想起皇上要自己保密,便抿了唇,下一刻,笑意却止不住地溢了出来。
就在这时,突然传来一声通报:“太后驾到!”
而随着这一声宣号,孝仁太后的人已经进来了,秀珠急忙行礼问安:“太后千岁。”
窦涟漪慌不迭地爬了起来,因起得太猛,脑子一阵天旋地转,幸好一只手及时伸过来将她扶住了,竟是太后稳着她不让乱动:“快躺下,病中不必拘礼。”
她仍挣扎着下了地,端端正正地行了礼:“不知太后驾到,有失远迎,请恕臣妾失礼。”
太后身边的跟随将她扶了起来,太后便执了她的手一起坐在床头,打量了好一会,方轻声道:“还在怨哀家是吗?”
“不敢,太后这么做自有太后的道理。”她垂着眸,心平气和地答,有怨,她只会冲着一个人发。
孝仁太后长叹了一声:“你怎么会不怨呢,同为母亲,哀家怎么会不懂你心中的苦楚;但作为太后,哀家得为江山社稷着想,作为母亲,更得为儿子前途着想,皇后是明理之人,应该可以理解哀家的一片苦心吧。”
理解,当然理解,为了玄月皇朝,为了他,除了牺牲她与腹中的孩儿,还有更好的法子吗?
“臣妾明白。”心情虽是平复了好多,如今再度提起,牙齿咬破了舌头,腥咸的液体流了出来,便和血吞进肚子,她面上却是一脸平静地回答。
太后颇为欣慰地点点头,“好孩子,哀家就知道你懂事,不像皇帝,至今还跟哀家别扭着,已经好长时间没来请安了,还将来喜打入了宫刑司。”
“来喜姑姑被关了,这又是何苦。”窦涟漪一听,不禁皱了眉头,孩子已经没了,何必连累无辜之人,若非太后下旨,纵给来喜一千个胆子,也不敢加害皇子。
太后苦笑:“他是没处出气,便拿哀家的人作法呢。”
“皇上最近也来得少,若是来了,臣妾可以试着劝劝,只是皇上听不听得见去,臣妾便不敢担保了。”来喜是太后身边除了儿子外最亲近的人了,她明白太后一时是离不得的。
太后看着她,神情有些无奈,最后长叹了一声“可惜”,便默然起身,窦涟漪本要亲自送的,无奈太后不允,只得让秀珠代为送了出去。
“小环,今儿天气好吗?”目送太后离去,她抽回视线问了一句。
小环嫌屋子里药味太重,正将东边的窗子隙开一丝缝,见问,便回头笑着答:“今日可是难得的秋高气爽呢,娘娘,您整天闷在屋子里不好,要不出去走走?”
“是要出去走走了,不然人都发霉了。”
她自言自语一声,小环一听,却是高兴坏了,连声道:“好呀好呀,奴婢给您梳洗。”
正好秀珠回来了,听到久违的欢声笑语,不禁奇怪,听小环一解释,也是大喜过望,当即打的打水,找的找衣服,沉寂许久的屋子里顿时有了生气。
窦涟漪坐在铜镜前,由两位陪嫁丫头为自己妆扮。
小环极会编头发,今天更是拿出浑身解数,为她编了一个简单却别有味道的斜髻,只戴上一排流苏璎珞钗子,映衬得乌丝莹亮。
因病了一些时日,脸色略显得有些苍白,便薄施了脂粉,最后挑了一件粉色银纹玉兰花的衫子,下配一条同色无花裙子,外面披了一件大红丝容披风,病容一下子不见了,人仍是弱不禁风的,轻移莲步时,衣袂飘飘,有一种飘然若仙的感觉。
多日不出门,在她看见太阳的那一刻,双眼不由自主地眯了眯,过了好一会才适应了外面的光线,这才带着秀珠和小环出了宫门,一路往东,行至假山处时,便有些气力不济了,秀珠将丝帕垫在石头上,扶她坐下休息一会再走。
“你走路不带眼睛的吗?”忽然,从假山的侧面传过来一声怒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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