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吐出葡萄皮,用丝帕拭了拭嘴角,未语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唉,皇上之前宠着媚嫔,如今爱着皇后,保不齐将来会喜欢上谁,我呀,早就别无念想了,只盼着能为皇上诞下一子半女的,余生再无他求。”
一丝冷笑自唇边一滑而过,安景凉拿眼睛睇着对方,“那你可听说皇上送与皇后一只和田玉枣镯子?”
“听说啊,那日先是太后送了一大堆东西,独独没有象征早生贵子的枣形饰物,所以说皇上偏心,晚上便巴巴地着人送了过去,哼!”看来又勾起了伤心事,手中的一方丝帕被绞过来绞过去的,又遭了秧。
萧丽云的反应令安景凉很满意,不过还不够,她得再添一把火,“那妹妹可知道,随同这只镯子过去的,还有皇上叫李公公带去的一句话?”
“什么话?”
果然,萧丽云的妒火已经被挑起来了,双眼瞪得溜圆,不错眼珠地望过来,急切地想知道下文。
“不与旁人生。”
这五个字,安景凉是沉了又沉心绪才说出口的,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崩,生硬如岩石,不但击中了萧丽云,便是她自己,也再次被打击到了,可想而知,当日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时,内心是何等的惊涛骇浪。
“不与旁人生?”萧丽云喃喃重复,那岂不是她唯一的希望也破灭了。
十五岁进宫,彼时烂漫如初开的花朵,皇上也曾在这朵花下留连,不过好景不长,皇帝性子偏冷,本就不常来后宫,后来从宫外带回一个胡莺儿,宠得不得了,可怜她也如花似玉一般,却再不曾盛开过,终日枯守在这天下第一锦绣城里,虚度光阴。
不行,拥有一位皇儿是她此生唯一的寄托与希望了,她不容许任何人剥夺。
“多谢姐姐提醒,妹妹便不打扰了。”萧丽云好不容易平复了心情,起身告辞。
安景凉也不挽留,亲自将她送到门外,直到那抹姣好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口,方才收回视线,这把火是烧起来了,可是还不够,还得去太后那里坐一坐,陪老人家唠唠家常。
因太后有睡午觉的习惯,安景凉过了晌午才吩咐底下人备了凉轿,一路抬到太后宫外。
太后殿前掌事太监王仁贵赶紧上前打了一个千儿,打声招呼:“安贵妃来了,正好太后午睡醒了,小的这就着人通传去。”
太后宫里的人少不得给几分薄面,安景凉谢了,便在廊沿下候着,天气十分的闷热,树上的知了一个劲地叫着“知了,知了”,叫得人心烦意乱,好在不一会儿,便有小宫女出来,请她进去。
外殿置了数个冰壶,咝咝地冒着冰凉的白色汽体,人顿然清爽多了,便将那股烦燥好好地收了起来,一脸恬静地走进内殿。
“给太后娘娘请安,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她走过去,规规矩矩地行礼问安。
“我的儿,快坐下,这么热的天,也难为你一天一趟地跑,就是皇上皇后都做不到。”许是刚刚醒来,孝仁太后歪靠在贵妃榻上,人怏怏的不大精神。
小宫女搬了凳子放在榻旁,安景凉便坐下了,温和地笑道:“皇上忙于朝政,侍奉太后的事臣妾自当竭尽全力,少让皇上分心才是。”
“怨不得哀家心疼她,这孩子就是贴心。”
太后指着她,偏头跟来喜说笑,来喜正用托盘端了茶来,连忙笑着称是。
安景凉便端了一杯,亲手奉至太后口边,“臣妾看太后懒懒的,便就着臣妾的手喝一口,润润嗓子,顺便提提神。”喜得太后越发瞧着她不住点头。
“您方才说起皇后,臣妾早上去看望皇后的时候,才发现姐姐病了。”安景凉闲闲地道了一句。
太后听了,神情不觉一凝,“怎地又病了,看过太医没有,太医怎么说?”对于窦涟漪,太后的心目中始终存着一份情的,所以一听说她病了,很自然地流露出关切来。
“太后您别急,臣妾看过太医给开的方子了,有女贞子,枸杞子,首乌,熟地,黄精和党参、鹿茸和淫羊藿,都是一些调理气血和强身固本的,想来皇后娘娘还是上次受伤后,失了元气,补补便好了。”
孝仁太后的脸微微一变,不过一瞬,平和如旧,“皇后中过箭伤,身体原没大好,是得补一下,贤贵妃辛苦一点,多费费心。”
“是,原是臣妾份内的事,何来费心一说,请太后放心,只是臣妾到底年轻不懂事,以后还要太后多加指点才是。”太后神色如常,看不出任何端倪来,令安景凉有些吃不准,语气愈加地诚恳与虚心。
又陪着太后说了会话,因太后患有风湿,不能呆在太凉的地方,是以内殿不设冰壶,只令外殿的凉气飘进来一些,所以内殿的温度并不低,平常人坐久了感到热,加上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怎么做是太后的事情,安景凉便寻了一个理由告辞。
孝仁太后闻得太医为皇后开的方子时,着实有些震惊,只是在后宫这种尔虞我诈的地方浸淫久了,早已经学会了处变不惊。
安景凉一走,眉头不由拧到一处去了。
“看来皇上与太后想的不一样。”来喜也成了精了,那方子的后两味药材的功效,宫里嫔妃身边略老一点的宫女都不会陌生。
太后抚额,显得头痛至极:“是啊,看来皇帝这回是动了真格了。”
若不是皇上的旨意,那两味药没有一位太医敢随便给妃子开出,上次皇帝说“不与旁人生”时,还以为不过是一时冲动,如今看来倒有些是真了。
“依奴婢看来,皇后比安贵妃好,起码没那么多心思。”来喜劝道。
其实孝仁太后看人识人的能力不比她高了去,后宫这四个女人,安景凉姿色差一点,可心思活络,最能察颜观色;萧淑妃容貌上乘,举止却有些轻浮;至于胡媚嫔,除了会以色示人外,一无是处,说来说去,还只有皇后,美丽,端庄,大气,人也聪慧,实是皇后之最佳人选。
可惜,她与德安太后的那层关系,始终让人不能放心。
德安太后当年入宫时不也是美丽端庄,谁能想到日后会那样的不择手段,一想起这些,孝仁太后的心便隐隐作痛,就连身子也觉得不适起来,常年的风湿骨痛便时时地提醒着她,绝对不能让德安太后的余党有一丝卷土重来的机会。
一念至此,孝仁太后的心陡然坚硬如铁。
“太后,要不要找来王太医问问?”见主子半天沉吟不语,来喜试探地问了一句。
孝仁太后一摆手:“那倒不用了,也许皇帝不过是一时兴起,哀家就这么一个皇帝,实在不想闹得母子不和,且看看再说吧。”
还是存了一丝侥幸,皇帝的深情,靠得住吗?也许你这边急火火地,他那边早就移情别恋了,索性再看看吧。
来喜似乎松了一口气,斜阳透过北边的窗子照射进来,偌大的太后寝殿一半儿亮,一半儿暗,空气中流动着捉摸不透的感觉。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今晚又是一个星光璀灿的夜晚,站在小轩窗下,听得夏虫啁鸣,窦涟漪的心莫名地觉得空落落的,他已经整整十五天没有来了,倒是每天雷打不动地派李莲成过来问候一下,也不知道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猜人心思最不容易,尤其是一位帝王的心思,更是难上加难。
而等人的滋味最是磨人,她天天在期待与失望中轮回,都要疯了。
“秀珠。”
不等了,反正他也不会来,窦涟漪嘴巴一努,转身唤了一声,这才想起秀珠方才被自己打发出去了,便恹恹不喜地走至烛台前,滴蜡糊满了烛身,操起剪刀修剪烛芯,烛火哔剥一声,陡然明亮起来。
“娘娘,李公公来了。”人还未进来,便听见秀珠的嚷嚷声。
来了就来了呗,不就是来帮着皇上问候一声,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窦涟漪放下剪刀,慢慢地转过身来,就见秀珠引着李莲成进来了。
“恭喜皇后娘娘,皇上赐浴汤泉池。”李莲成手中仙尘一拂,宣了旨,望着她一直笑,好像与往日有些不同,“鸾凤和鸣车等在外头接娘娘呢。”
窦涟漪的心忽地砰砰砰乱跳不止,她用力沉了沉呼吸,跟在李莲成的后面出了殿,院子门口赫然停了一辆四匹马拉的高头马车,红底孔雀开屏围缦,四周缀满流苏,华丽无比。
“娘娘请。”
随车接人的小宫女帮着掀开轿帘,她有些慌,抓着秀珠的手不放,秀珠用力回握了一下,丢过来一个鼓励的眼神。
窦涟漪上了车,轿帘落下,马车无声向前滚动,只有那轿顶的一串风铃随着车子前行,在风中叮当叮当地响个不停。
天微黑,路上不时还有太监宫女忙忙碌碌,老远听到叮当之声,都觉得好奇,及至近了,方知是皇后坐在鸾凤和鸣车里,新来的太监宫女倒没什么,宫里的老人们俱是惊骇不已,皇上招妃子侍寝,动用鸾凤和鸣车还是头一遭,这可是莫大的恩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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