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沙洲是一座湖心小岛。
此刻,窦涟漪被带向湖边,那里已有一只小船候着,她上了船,依旧不解地问随行的李莲成:“李公公,皇上因何令本宫移居白沙洲?还有秀珠和小环都被叫去了太后宫,怎的还不见回?”
太匪夷所思了,她的心莫名地沉了一沉,有种不好的预感。
“皇上的意思奴才也不大清楚,秀珠会给娘娘整理一些必要的用品,随后便到,娘娘见了秀珠,一问便明白了。”李莲成已打听到了一点情况,也不敢多说什么。
窦涟漪听了,略略安了心,抱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情,打量起周围来,这仙霞池倒也熟悉,夏天的时候常来,还曾被困于湖心。
只是时过境迁,如今夏荷不见,因嫌满池的枯荷败枝太煞风景,皇上命人将它们都清挖干净了,但见水波鳞鳞,寒风吹过来,身体一阵阵发冷,心底不免嘀咕起来,按说现在并非避暑的时节,皇上突然如此安排,到底是为了什么?
及至上了岸,李莲成便在前面引路,沿途树木凋零,残雪融化后,路面也湿滑难行,好不容易到了住所,屋子显然有人打扫,倒也干净,只是好久没住人了,空气中满是灰尘的味道,而且冷无人烟的,令人一下子想到了冷宫。
怎么会?
他怎么会舍得将她打入冷宫的?可是,这一切又意味着什么呢?
百思不得其解间,李莲成带了两名太监与宫女来了,说是负责守岛的,“皇后要在这里静修几天,你们尽心侍奉着,若是皇后要什么,岛上有的只管拿来。”
虽说此次的事件非同小可,只怕皇后最终祸福难料,但在皇上的心意还未明了前,李莲成不敢有半分慢待,毕竟,她是皇上深爱的女人。
“娘娘,您还有什么吩咐没有,若没有,奴才便回去复命了。”见那两名宫女太监诺诺点头,他转向窦涟漪,准备告辞。
窦涟漪知道再问,也问不出什么了,事已至此,便只当在此静修,等待结果吧,遂微微一颌首:“去吧。”
李莲成毕恭毕敬地行了礼,倒比平时更敬重了几分——他不止是为了维持应有的礼数,还因为他深知宫中拜高踩低是常有的事,如今这节气,皇后被安排来此,明眼人一看便是一种变相的贬谪,是以以此来告诫那两名宫人,皇后还是皇后,不能有所慢待。
“你们也下去吧。”
及至李莲成走了,见皇后挥挥手,示意他们各自忙去,两位太监宫女起初也有所猜疑,如今见李总管尊重有加,自不敢怠慢,恭身而退。
窦涟漪四处看了一下,毕竟是皇家行宫,一切用具倒也齐全,只是皇室成员多在夏季来此消暑,是以连个取暖的器具都没有,外面冷风带着尖厉的呼号,除了令人愈加觉得冷,听在耳朵里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她下意识地拢紧了身上的大红貂毛雀金裘,将双手拢进袖口毛色盈亮无杂的风毛里,独处一室,外面的雪化了,发出滴哒滴哒细微的声音,更显得孤清寂冷。
“小姐。”
不知道坐了多久,忽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令她惊喜莫名,抬眸去看,果见秀珠抱了一个大包裹进来了。
“秀珠,你没事吧,小环呢?”她看了看秀珠身后,除了她再无旁人。
秀珠奔上来,连礼都顾不上见了,“小环被扣押在太后宫里,只有奴婢一个人回来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快点告诉我。”她一个人坐在这清冷的屋子里胡猜乱疑了半天,终是得不出个结果来,现在好了,秀珠带着迷底来了,而她,已经预感到事情不妙了。
秀珠将包裹放下,便一五一十地讲了一遍,说到气愤处,嘴唇直打哆嗦,“都是贤贵妃惹出来的,之前肯定也是她加害于娘娘。”
窦涟漪的身子直发软,手脚本就冰凉,这下更是冷入骨髓,那日梅园一见,便担心迟早会出事,只是没想到一切来得这么快。
“所幸您逃婚的事小环没说,娘娘,皇上会处罚您吗?”
听到秀珠抓着自己满含期待地问,她不禁苦笑,被送到这冷寂的地方来,还不算处罚吗?现在唯盼着处罚止于此,那便是祖上积德,菩萨显灵了。
只是,以她对他的了解,一点也不敢抱如此幻想,帝王最恨的便是背叛,无论是后宫还是朝堂。
而且“她”逃婚的事,若被查出来,只怕浑身长嘴也说不清楚了。
“该来的总是会来,逃也逃不掉,秀珠,无论别人怎么问,你都不能将我替嫁的事说出去,不然,窦家满门会无一幸免。”为今之计,只有她一力承担下来,只要能保全家人,她付出怎样的代价都情愿。
秀珠点头,却哭着为她不平:“小姐,凭什么让您一个人承担。”
“好了,别哭,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是就算将他们供了出来,你家小姐我就能幸免吗,与其大家一起死,不如我一个人担了,你说呢?”她伸手,帮秀珠抚去泪水,唇边强自绽出一个笑容,故作轻松道:“何况,本宫也未必会有事,你哭得这样欢,岂不是盼着你家小姐有事。”
“也对噢,皇上那么喜欢您,一定不舍得责罚您的。”
但愿吧,为今她的命运全系于他一个人身上,秀珠有一点说得很对,他的不忍,还有他的不舍,或许能让自己逃过一劫。
否则,纵算将她拆皮剥骨、五马分尸都不为过。
傍晚,宫女和太监送了晚膳来,宫女一个劲地解释,没想到皇后会来,也没备下什么,只能将就着,岛上有什么做什么,希望皇后不要嫌弃简陋才是。
窦涟漪苦笑,如今她还有资格挑吗,又不便明说:“本宫是来此静修的,哪能挑剔许多,倒是打扰你们了,秀珠。”
秀珠会意,从袖子里取了两锭银子递过去,两位千恩万谢地接了,方才离去。
一碟子竹笋,方才路上看见一片竹林,倒算是天然时令菜疏;一碟子豆腐,想是数天前送上来的,估计怕变味放在冰雪里冻过了;另有一盘酸菜,唯一的晕菜是一般蒸蜡肉,确实够简单。
食物简陋倒还可以忍受,到了晚上,头一次领略了罗衾不耐五更寒的滋味。
躺在薄薄的被褥下,屋子里又没有生火,且这屋子是为夏季避暑所用,碧纱窗仅糊了一层薄薄的纸,风无孔不入,人冷得没法入睡,后来主仆两个挤在一起,你温暖我,我温暖你,好不容易挨过了漫漫长夜。
早上用罢早膳,窦涟漪索性叫上秀珠出了门,积雪化了一夜,路上湿哒哒的,泥泞难行,她一边搓着手,一边大踏步前行,步行了将近一盏茶的功夫,身上终于有了一丝暖意。
“看,有船来了。”秀珠忽然指着前方惊喜地叫了起来。
窦涟漪这才发现,两人不知不觉竟走到了池边,顺着秀珠手指的方向一看,果然见昨日送她过来的小船徐徐驶来,渐渐地靠了岸。
“奴才给娘娘请安。”李莲成跳上岸打了一个千儿,回身命令道:“快,将东西送到行宫去。”
秀珠一直心事重重,这下也开心地跑上去查看,口里不住地嚷着:“李公公,送什么好东西来了。”
“娘娘,皇上怕您冻着,特意命奴才送了火盆与碳来,还有厚实的锦被和一些食物。”李莲成笑着回道。
果然他还是惦记着她的,窦涟漪的心中陡然燃起了希望,“谢皇上垂怜,皇上可有捎话来?”这个时候,她好希望他能说点什么,哪怕是骂她几句也好,就怕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问。
“没有旁的话。”李莲成迟疑了一下,见她脸色黯然,便补了一句:“皇上只说让皇后好好静修。”
聪明如她,如何听不出这后一句不过是李莲成为了安慰自己编出来的瞎话,想必他不止是生气,还对她失望透顶,所以才无话可说吧。
便勉强一笑:“烦请李公公帮忙带一句话:四儿唯爱皇上,此心天地可鉴!”他信也好,不信也罢,她只管表明心迹是了。
之前还形若冷宫的行宫,在一盆碳火的燃烧下,终于变得温暖如春。
“皇上还是怜着皇后的,您看,吃的,用的,还有这碳火都为您想到了。”秀珠一边拨弄着木碳,碳盆中不时发出哔剥哔剥的炸响,一边喜孜孜地分析。
是啊,这足以说明他对她并未完全死心,他的爱与不舍将是她翻盘的唯一机会,她得好好把握,窦涟漪暗暗下了决心,即便不为命运前途,单只为了他这份心意,她也一定要化解与他之间的隔阂,一生一世相亲相爱。
可是他似乎并没有给她这个机会,日盼夜盼,半个月过去了,他始终没有来,窦涟漪燃起的希望又一点一点地熄灭下去。
这天,她又来到池边,痴痴地看着对岸,希望奇迹能出现,眨个眼,他突然出现在视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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