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远良并没有评价安萍儿这些想法是否平常无奇。“一个人想问题时难免会有所疏漏,大家坐下来一起研究则可以相互启发、查缺补漏。比如说你刚才的一句话对我很有启发,我先前时确实没注意到这件事。”
安萍儿急切地问:“哪一句?”她很想知道自己哪个想法这么有价值。
“你刚才说‘也许张伯桉真的就只是想放高利贷、但齐老板意外身亡他才改变注意吞并齐家染坊的,他跟齐家的悲剧没什么关系、至多是趁机占了点便宜’。我忽然想到我忘了让人去查问一下在齐老板买那批染料之前张伯桉是否曾向齐老板提出过收购他家的染坊,或是类似的提议。如果他曾经提过这个要求但齐老板没同意的话那么张伯桉就真的有动机主动设局坑害齐老板,那么齐家兄妹,至少是荷花就有足够的理由向张伯桉复仇,甚至可以向张仲桉复仇。”
安萍儿张了张嘴,但什么也没说。她当时说那句话只是一种合理的猜想,完全没有周远良后边得到的那些推论的意思,甚至于他们俩人的意思是相反的。虽然这句话对周远良有些启发作用,但对安萍儿来讲纯属是无心之举。即使“查明当年张伯桉是否早已有购买齐家染坊”这事对整个案件的侦破有重大意义,安萍儿也没有本分成就感,甚至还有些挫败感。
别看此次只是周远良随口一说的协助查案,安萍儿很是认真对待的。她是真的很喜欢她娘讲的那些探案故事,很希望自己能有贡献、有帮助,无论这个贡献有多么小她都会很开心的。但像这样周远良在她的一句话中想到了别的事情,安萍儿实在是无法把这事当成是自己的贡献,反而是证明自己的能力还非常不足。
在安萍儿纠结郁闷时,周远良已经招来了一名捕快让他去查张伯桉是否早就有意购买齐家染坊的事。然后他让安萍儿一同前去荣信纸铺。
安萍儿终于将注意力从刚才的挫败感中抽了出来,然后立刻就发现了一个问题。“大人,我们为什么要去荣信纸铺呀?可以把那个刘老板传到县衙来问话嘛。”
周远良一边向县衙门口走去一边对身边的安萍儿解释说:“咱们去荣信纸铺不仅仅是问刘老板几句话这么简单,咱们需要彻底观察他。想了解一个人的话,察其言观其色是很重要的,但了解他的居家环境也很重要。一个人可以伪装言行,但想在他的家中、他的店铺中彻底抹除某些痕迹的话是很困难的。”
安萍儿点头表示理解了。
周远良略有些诧异,诧异于安萍儿的理解能力。他现在所讲的都是断案的基本知识,虽然很基础、很基本,但也不是任谁都能立马理解的。看安萍儿的意思是她原本就知道这些只是刚才一时间没想到、经过周远良的提醒于是理解了一般,这个很不寻常。“你参与过探案?”这是他能想到的最合理的解释。
“没有。”安萍儿摇头。
“那你为什么对我讲的很多探案知识这么了解、这么容易明白呢?”
“哦,你说这个呀。”安萍儿乐呵呵地说:“我小的时候每晚临睡前都会让我娘给我讲故事,不然我就不睡。于是我娘就给我讲一些她从别处听来的探案故事。”
“……”乘轿子前往荣信纸铺的路上周远良一直都没适应过来这世上有用探案故事哄孩子睡觉的母亲,而且被哄的还是个女孩子。他有心想向安萍儿打听一下她母亲是打哪听来的那些探案故事,但终究还是没问出口,他们俩的关系还没有密切到可以聊家事的程度。
荣信纸铺虽然位于富人聚集的北城,但其本身并没富贵气。相反的,荣信纸铺面积狭小、装饰陈列简单、货品不多,很像是从一家正常店铺中分割出来的小门面。
当先到一步的魏捕头找到刘老板并跟他说县令大人马上就来巡查荣信纸铺时,这位年青的店主有些茫然。但当他看到被捕快一并带来的荷花时,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知道自己已被牵入张家命案的事。
他轻叹一口气,很平静地看向荷花。荷花很慌乱、很害怕,完全不知自己现在身在何处,若不是有个捕快揪着她的胳膊的话她早就已经寸步难行了。
直到周远良带着安萍儿到达荣信纸铺情况一直没有发生变化,刘老板很平静,荷花很慌乱。
刘老板向周远良行礼。“草民刘儒见过大人。”
周远良没似往常那般马上让人免礼平身,而是慢悠悠地说:“本官现在有点困惑,不知该说刘老板不必多礼呢还是该说齐老板起身答话。”
周远良说话的声音不算太高,但身着官服的他用这种很威严的语音语调说出来的话还是很有震慑力的。刘老板的身形微微一颤,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应答;荷花则半瘫在地上,仅靠一支胳膊吊在捕快手中的力量维持着没有完全瘫倒。
刘老板扭头看向荷花。荷花眼神空洞、嘴里无声地喃喃自语,已接近崩溃的边缘。
周远良对荷花的状态很似无动于衷的样子,继续用气场和语言逼迫刘老板就范。“当年,你让荷花一个人面对家破双亲亡故的事,她被迫卖身为奴。今天,你想眼睁睁看着她因惊惧惶恐至疯癫吗?”
“周大人,您是本县父母官,怎忍心逼迫一苦命女子至疯癫?”刘老板困兽犹斗。
“本官乃富阳县令,对富阳县中的子民一视同仁。张仲桉无辜丧命,本官一定要查明真像,缉拿凶手。在本官断案过程中,绝不会对任何有嫌疑的人滥施怜悯的。本官今天来你荣信纸铺,你认为我会毫无凭证吗?”
安萍儿认识周远良有两天了,这不是第一次看他穿官服,但这确实是第一次看他施官威。此时背手长身站立在店铺门口的周远良似乎比平常要高大许多,他所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浸透了官家的威严。
福阳县有句俗语说“一物降一物、卤水点豆腐”,意思是对待不同的人需要使用不同的招数。例如官威这种东西,对荷花这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常年处于被压迫状态的小丫鬟来说实在是太可怕了,更甚于渡劫的妖精害怕天雷。
看着荷花的眼神越来越迷惘、似乎是离这个世界越来越远,安萍儿心有不忍,她想过去安慰一下这个可怜的姑娘。但安萍儿刚刚有了这个念头还未有行动时,周远良很威严地轻咳了一声。然后安萍儿有如被定身一般迈不出脚步。
一直跪在地上的年青老板看到了这一切,知道眼前的这位县令小哥是真的要秉公执法。一声叹息后他说:“草民齐红利见过大人。以假名欺瞒大人是草民一个人之过错,与荷花无关。荷花命苦,还望周大人能体恤。”
周远良左右环顾,发现此时周围已聚了不少的围观群众,不宜继续查案。“安萍儿。”
“在!”
“将荷花带到里间屋去,好好安抚。”
“是!”安萍儿将荷花架着一支胳膊扶起来,连拖带拽地弄到里间屋中。
这间屋子应该是店老板临时休息的地方,一张榻、一张方桌、两把椅子,没有别的东西。
将荷花安放在其中一把圈椅中、保证她不会摔倒后安萍儿发现周远良已经将问话地点改在了纸铺的里。为了避免荷花听到周远良的说话声后病情加重,安萍儿把俩屋之间的门关上了。
这门的隔音效果真不错,关门后荷花的精神状态明显改观,眼神中恢复了一丢丢的清明。
安萍儿将另外一把椅子拖了过来,跟荷花促膝而坐。荷花明显很紧张,全身紧绷却不敢有任何动作,眼神惶恐、泫然欲泣。
“荷花,咱们在张府中见过。我叫安萍儿,我家住在西城。你可以叫我平安,或者平安姐姐。”安萍儿最怕女孩子哭,人家一哭她就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于是她就抢在荷花正式开哭之前吸引她的注意力,让她忘记哭泣这件事。
安萍儿的转移注意力大法果然奏效,荷花的表情稍微地放松了一些。但她依旧很茫然,眼睛直愣愣地看着安萍儿的眼睛,神游外虚。
只要她不哭就好办,安萍儿继续说话:“你不用害怕,周大人只是找你们兄妹问话。只要你们没杀张家二老爷,周大人是决定不会为难你们的。”
安萍儿说话的声音很轻柔、语速较慢,而且还会根据荷花的表情和眼神做出调整。当荷花终于有些反应时,安萍儿就不再说话了,给她一些考虑的时间。
半晌后,荷花终于点了点头,表示明白安萍儿的意思了。
于是安萍儿继续说:“张家书房中很多账本的纸张都被掀去了一层,是你做的吗?”
荷花低头不语,手指不停地抠着圈椅扶手。
“荷花,掀去纸张中的一层是很耗费时间的。只有张府中的人才能不被怀疑地在书房中待很长时间。除了你以外,还有人会憎恨张家、想报复张家吗?”安萍儿这是在诈荷花呢。知道她有可能会恨张家就用肯定的语气当做事实陈述出来,如果真是事实的话,荷花有可能下意识就承认了。
果然,荷花没否认,而且也没有供出其他憎恨张家的人。但荷花也没承认,她只是把双手握在一起,低着头,肩膀微抖,看架势是又准备哭了。
真麻烦呀!安萍儿扶额。看来不使出点狠招是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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