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河向南汇入浔江,浔江往东奔流到海。
浔阳城不过是东楚版图中的偏安一隅,玉桥巷又不过是浔阳城的西南一角。在浔阳城过活的人们可能一辈子都没走出过西城门,生活在玉桥巷的普通百姓可能一生都不会认识北大街的一个店老板。
数十年如一日的行走在同样的街道,数十年如一日的和同样的人打交道。时光缓慢到他们数的清玉桥上的每一块砖,熟悉玉河边的每一棵柳树,却也模糊到没有人记得起,那个终日坐在轮椅上的青年到底是怎么就出现在他们的生活里的,若是有心细细算起已是两年有余,他来时的印象还很清晰,但是又好像很久以前他就在这里了。
河西味道的汤似是他们已经喝了很多年一般的成为了习惯,每天早晨若是闻不到那脂油里穿过葱花的香味,就好像少了点什么。
不同的是这小小的店里又雇起了几个伙计,因为门口沿案的河沟上被加盖起了水上小木屋。夏日木屋底盛开的荷花在夜色里随风一摆,黑脸虬髯的大汉倚着栏杆撸串的动作,都随着檐下的风铃声叮咚声变得颇有风情起来。而冬天挂上厚厚的棉布帘,未出阁的姑娘也可以撸起袖子跟亲朋一起涮着羊肉喝点高粱酒驱寒,一大家子的人言笑晏晏。
玉桥巷的邻居都羡慕竹枝里的王大叔有这么能干的“远房侄子”,起初曾蔑视他们老弱病残的人们,不免嫉妒眼红他们生意渐渐成了气候。曾经可怜这一家子老弱病残的人们,简直把他们当成励志标兵,就连卖醋的白老太太都开始考虑要不要把自家孙女许给日显英朗的陈亦卿。
外人眼中的陈亦卿,慢慢聚集的财富来的不急不缓,做生意一直不卑不亢,与人相处不远不近的态度都让他看似无懈可击。虽非一夜暴富,却也异常平坦顺利。
一切都似乎有一只看不见却有力的推手,在背后默默地推着轮椅上孱弱的青年向前走着,连当事者本人都觉得一切来得太过自然,自然得不可思议。
“真是要恭喜你啊王老板,听说桥东的粮铺也被你家给盘下来了?”白老太太摇着她的扇子,一边压低声音神秘兮兮的询问着,一边眼珠子滴溜溜的在王启顺身上转。
“嗯,那是陈公子盘给玉轩的一点小生意……”王启顺始终挂着如常浅淡的笑,混沌的双眼,看不出情绪变化,人前愈发显得深不见底。
提到玉轩,白老太太又饶有兴致的靠近了些,凑上前问道:“你说,这玉轩和玲珑姑娘跟你这大侄子什么关系?你们陈公子可曾许婚?我记得他是十八了吧?”
“我们不过都是跟着公子混个营生,他的事情我哪知道那许多!”王大叔的脸黑了一黑,显然不想再继续和她就这个话题说下去。
白老太太心生纳罕,“这瞎老头一口一个公子,还似乎不大愿提及对方,原本热络的叔侄俩,什么时候这么生疏了!” 见王启顺那里打听不出什么,撇撇嘴转身,却不想看到背后坐在轮椅上微笑看着自己的陈亦卿,白老太太吓了一跳,还真是大白天不能说别人!
白老太太打量着轮椅上的陈亦卿,忙堆上亲切的笑容。
一身青色的窄袖薄衣,愈发衬得他面若银盘,唇红齿白。坐的也不是来前儿的破木轮椅了,新打制的这个雕花黄梨木轮椅虽不算奢华,却也精致,显得整个人都愈发精神起来。
可惜是瘸了一条腿,不然站起身来也是个长身玉立的少年郎。想着这孩子头脑跟自己一般灵活是个做生意的好手,惦记着自家孙女,更是越看越喜欢。
只是背后推着他的念恩丫头,真真是女大十八变。这两年王家日子好过些,念恩也是出落得愈发标致了,皮肤好似白了,身材也渐渐因着到了如花的年纪而凸凹有致,一头青丝整整齐齐在头顶绾了个发髻,因着夏日,肩头的散发被辫成个乌黑油亮的辫子垂在胸前。
白奶奶一番打量下来,这二人还真是般配。不禁在心里笃定了:“这盲老头不愿说,难不成是想撮合他和自家女儿?”
“有劳白奶奶惦记,小子到今年冬天就十八了,不过我暂时还没有婚配的打算。奶奶可还有什么问题么?”陈亦卿微笑着说。
笑容僵在脸上的白老太太,嘴上亲切的说着,“嗨,我这不是关心你嘛,十八可不小了,我十八都有你白二叔了,不如给你说门亲……”
“谢谢,不过真的不了。”陈亦卿笑容虽礼貌,可语气却透着拒人之意。
白老太太原本还有些相劝的话,此时只得如鲠在喉,悻悻地回自家店铺,边走边嘟囔:“真是一家子怪人,一点都不爽利,我就不信你是无缝的蛋……啊呸呸呸!不过是个跛子……”
而王启顺听到背后二人的对话也是僵直了脊背。
河西味道扩张了门店,雇佣了伙计,自是因着“宝阁衣柜”赚了钱。
说起宝阁衣柜这个名字,当初陈亦卿辗转反侧起名无能,就差去古月寺烧个香请大师给赐个名字了。于是就召集众人,又开起了“股东大会”。
“难就难在,我要起的不是一个成衣铺的名字,将来我们是要做连锁旗舰店的!”陈亦卿抓耳挠腮、慷慨激昂的又说着大家听不懂的话,满院的老老少少却又都云里雾里的不知该怎么发表意见。
玲珑在他写满纸看不懂意思的一排“路易威登、浪凡、纪梵希、范思哲、香奈儿……” 中,独独盯着宝格丽,喃喃着“宝哥、宝哥……”
“你是喜欢这个宝格丽么?可是我竟不懂,这些是什么意思?”坐在玲珑旁边的念恩耳朵尖,听到了玲珑的小声呢喃,也拿起陈亦卿鬼画符一样的一大张草纸。
要说这陈亦卿原本就有国画底子,再加上最近经常画花样子,线条练得愈加流畅了,偶尔设计衣衫没了灵感时画些秋菊墨竹的也颇有些意境了。可这字,依旧写的跟画的一样。
“额,那个,那个,宝阁!宝阁这个名字真不错,聚宝阁,我们这里既有宝贝,又招财进宝……呵呵,呵呵”陈亦卿知道,玲珑这丫头定是癔症了,看到谐音便想到了朱家村的日子,边干笑着边给玲珑递个眼色。
玲珑也立时反应过来,“是是是,我就是这个意思。”却在心里打了个问号,陈亦卿是想起来什么了么?他写这个名字的意思是不是跟自己想的一样。开始怀念做宝哥的日子了?
于是,股东大会就这么草率的结束了,名字也就这般草率的定了下来,虽然不甚满意,陈亦卿也不好再做深究,至于连锁集团,有实质就好了。
名字么,想想也没那么重要……
北大街的宝阁衣柜是浔阳城最怪的裁缝铺子。所有店铺的门,都是大喇喇的开在正中间,方便迎来送往贵客盈门。而这里,本不大的地方店门被挪到了右手边,左边的位置被做成了个没门的雕花镂空壁柜的样子,里面放着两个雕琢精致的木头人。这木头人上还认真的刻上了五官,一看就是一男一女。店家还每天都给这木头人穿不同颜色的衣服,远远看着,竟似活人一般。
而店主定的规矩也是奇巧的很,开三日的铺就要休息一日,若遇天气晴朗适合郊游或是天气寒冷不宜出门的日子,竟一连几日不上工。似乎不太在乎这“黄金地段”的店租,也不太在意生意的好坏。可越是这样,越是让那些富家小姐、姨太太、青楼红官儿们凡出门必来逛一逛,特别是每月十五,来的迟了,更是门都进不去。
即便这样热闹,玲珑和念恩的活亦没有加重,自打开了这宝阁衣柜,一般的绣活就交给竹枝巷里的那些姐妹婶娘。每日王家院子里都会聚集竹枝巷手最巧的女人,多年来习惯看夫家脸色过活,自己能赚些银两,还离家近不会耽误洗衣做饭,还有休息日,简直是翻身农奴把歌唱。
而玲珑和念恩则负责每月十五 “宝阁拍卖会”上的“主题限量版礼服”。
赵员外的四姨太就曾被挡在门外,眼睁睁看着老二捧回去一套金珠盘扣交领襦裙,外套胭脂红的大袖衫,这期老板附赠的礼物是手制的正红口脂,浓艳的颜色衬得老二肤白似雪。他们家那不争气的老爷,看着老二亭亭立在花园绿丛中,穿在她身上大红色衣摆用灰、白、绿三色线细细的绣出了明暗,如画般的蒲公英随风飘着,衬得老二似是舞动的花仙,大白天竟搓着手,当着下人的面喊道“妙哉妙哉,夫人这红色衣衫是要让老爷我日日做新郎啊!”
偏偏这宝阁衣柜的衣服不能找裁缝照样做,城中名流都知道,宝阁衣柜每件衣服上都会在衣领里绣着标志,特别是这每月的限量版除了那奇怪的“BG”图样,还有编码登记在册,越是有头有脸的人家越是不愿意做山寨别人的事情,而那绣工和衣料,普通人家又是复制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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