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然如梦

顾留白初醒来的时候，只以为自己做了一场梦。

　　梦里她一个人走着，周遭一片混沌的白色，上不见天，下不见底。不知来途，不明未来。

　　她只知道自己要一直向前走，至于为什么要一直走？以及尽头到底有什么？都是未知，每每当她快要想起来的时候，又突然模糊起来，像是隔了一层蔼蔼的雾气，诡谲多变。

　　她有想过转身回去，可又因为已经在身后留下步步足迹，绵延不知几千里。她不想重头再来，只觉得一直走下去就能到尽头，只得作罢了这个念头。

　　不知何时，像是暮色四合般，所处空间渐渐暗下来，耳边渐渐有了声音，嘈杂如破损有故障的老旧收音机。

　　恰逢，有人声精准无误传来，温雅舒耳，她却只觉得有阵阵寒意涌上心头。

　　"哦，是竹沁的女儿。"

　　这声音一现即逝，随后无数声音如飞花逐水般携着各种意味情感向她袭来——

　　嗓音微喑哑，犹带几分哭腔，那话一开口，便觉有压抑酸楚之感晕上心头，像染上浅灰色的将雨天幕般，无端呼吸困难:"顾白，你过来……到小姨这边来…那不是你该走的路，那不是你的人生……"

　　话带戏谑，轻染讽意的暗魅沉郁的磁性男音，尾音稍稍上扬，吐字间自有一番睥睨天下，却未能有一物值得他眼神驻足的漠然，声音却依稀含笑的:"呵～这句话我就主观臆断为拒绝了，当真遗憾，不过这遗憾是你的遗憾……"

　　甜美如蜜糖般腻人，奶声奶气带着几分娇纵之态，一出口便是如玫瑰花刺般锋利不羁的昭然厌恶:"你就是本少主的‘影子’?确实像。"

　　最后是如蜂巢般涌动起伏的声音，不止一人，不限男女，狂乱又痴迷——

　　"啊啊啊——阿白!看我看我！"

　　"老婆!你老公在这儿，哎呦～谁打我?嫉妒了是不是!"

　　"天啦天啦——要弯了要弯了……女神百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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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她只觉得肩头一沉，一只手按在了她的肩上，身后有圣洁幻美的光照亮了她的前路，她的孤影被拉得极长，扭曲不成型。

　　那人推着她一直行了几步，脚下无声，也没有言语。

　　直到前方有光芒出现，并且如决堤洪水般，随着她步子越扩越大，越来越刺眼。顾留白不自觉眯起眼，她身后的人收回手，她刚想转身去看，那人出了声:"别回头。"

　　声音清清泠泠如冷泉，有些熟悉。

　　不待细想，她只觉得浑身一轻，脚下虚浮，宛若无物。随后猛地一沉……

　　梦醒即断羁绊。

　　她仰面躺在床上，缕缕发丝凌乱如花，背上凝了一层薄汗，黏着裹体的睡裙，不是很舒服。

　　四肢最初是没有知觉的，像是随意拼凑起来的，和意识毫不契合。整个人犹如被遗弃在污秽垃圾桶旁的破损洋娃娃，带着几分残红碾泥，皓月亏虚的残破美感和诡异暗谲。

　　但顾留白无暇顾及这些。

　　她眼神呆滞地看着天花板半响，眸子似结了蜘蛛网的昏暗岩洞般，死寂异常，深邃异常。

　　随着时间推移，那双眸子突然眼珠一动，这才显出几分暗芒，却不复往昔那般清润如溪，而是焉然眼圈就红了，点点水光潋滟在眸中。

　　她长睫如蝶舞，轻眨几下，眼角便有清泪两行滑落。

　　她回来了？

　　那映入眸中的是一张海报，上面的人物正是二十年前当红的流量小生

　　——萧何。

　　那是她曾经极度痴迷过的一个男星。

　　顾留白还记得在那个将宽大校服充作圣洁婚纱的明朗初夏，她也和一个普通的女生一样，拥有着灿灿笑颜，步履飞扬……

　　顾留白依着从前的模样，唇角努力上扬，却只能勾起一个难看又滑稽的弧度，看不出是笑还是哭。

　　到底是心态变了。

　　顾留白如是想。

　　等感官渐渐恢复，她挣扎着起床，只觉得浑身疲软，使不上力。这种无助羸弱的模样只会在十六岁的顾留白上完一节体育课后，才会出现，后来的她浑身带刺，一颗心早已练就得刀枪不入，也算是这那年为数不多的收获之一。

　　她脚步不稳地开门，来到客厅。在见到客厅那个独自忙碌的女人时，顾留白脚步慢了下来。

　　那女人穿着一身休闲清爽的家居服，身姿曼妙，海藻般的乌丽长发被简单地绾起来，有几缕轻抚过如玉面颊，显得清丽端方，却如阳台上逸进的灿金日光般，让她微微晃眼失神。

　　只因这一切恍然如梦，唯恐梦醒即散，又独留她一人在那肮脏的圈子里，起起浮浮，宛若无根浮萍，微渺草芥。赔着无人赏识的假笑，不知何时是个尽头。

　　顾留白在距她四五步时，停了下来。眸光分毫不落地凝在那女人劳作的背影上，自然流露出几分雏鸟对雌鸟般的眷恋依赖，眸光混沌又迷离，似带了几分醉态。

　　这是她心中唯有留白的一块干净地方。

　　那十几年的时光，她便是靠着回忆过活的。

　　那女人正蹲身收拾着茶几上的杂物，暂时不用的东西都被她一律放进了储物盒里。像是收拾妥当了，她双手抱着那个储物盒，一转身，就看见顾留白赤着脚，神色晦暗未明地看着自己。

　　"诶！"她先是惊呼了一声，明显是被吓到了，随后嗔怪道，"你这孩子，走路也不带个声儿。把小姨吓死了，以后谁给你做饭?"

　　顾留白闻言，眸子不自知地氤氲上一层雾色。

　　兰馨姨，您死了之后，确实没人再给我做饭……

　　连陪我吃饭的，都是一群各自为营、相互算计的人……

　　饭桌亦是战场。筷叉亦是刀枪。

　　见她不作声，只盯着自己看，顾兰馨也察觉出了几分异样。忙上前几步，那个储物箱被她夹在了腋下，因此得以空出一只手来，抚上顾留白汗津津的面颊。关怀道:"这么了？流怎么多的汗。"

　　顾留白这才稍稍移开视线，清越的声音带着几分沙哑，涩声道:“做了个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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