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昙华】
又是那场噩梦。
黄色的火焰、如血的嫁衣,还有一声声凄厉的大笑。
“李桓昱,你是没有心的……”
“你是没有心的。”
“你是没有心的!”
再一次从噩梦中惊醒。
“皇上,饮些安神茶罢。”总管太监李德全用柔软的丝绢替他擦了擦额头的冒出冷汗,递给他一盏温度适宜的安神茶。
他接过那盏茶,轻轻抿了一口,龙齿的涩和石菖蒲的苦混合在一处,他的眉头忍不住轻轻蹙起,他失神一般问道,“她说朕是没有心的,你说,朕真的没有心么?”
李德全见这个年少天子这般神情,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浑身冒冷汗,“奴才不敢。”
“不敢?”他笑了,笑得那么无奈,“你是不敢。”
这个世上,只有她敢。
只有她敢在他身边肆无忌惮地撒娇,只有她敢叉着腰叫他的名讳,只有她敢对他说,“我不准你去!”
他看了看身侧,脸上居然露出一丝笑容,仿若那个人还在,还会像以往那般娇笑着绕住他的脖颈,嫣红的唇边吐出芳香的气息,“三郎……”
这个世上,或许,只有她一个人是真心地爱他的……
【一】
昙华是在她十六岁那年嫁入太子府为妃的,正是青春上好的年纪,天真烂漫,心如冰雪。她的祖父是三朝帝师,父亲是文官之首,当朝丞相,母亲是镇国公之嫡女。她姓谢,在华朝,谢之一姓代表了一个家族的鼎盛荣华。
新婚之夜,她紧张得浑身都在细细地颤抖。
她的盖头被他用秤挑开,映入她眼帘的是一张年轻男子的脸,剑眉菱唇,棱角分明,不怒自威,但那双黑沉的眸子里却发出微微的光,仿若暗夜中夜明珠的柔光。
她心头一热,心头默念,这就是她相伴一生的夫君。
他对她甚为温柔,她在他的身下渐渐化为一泓春水,缓缓地流淌着。他在她耳边轻轻呵气,撩得她发痒,她在他怀里咯咯地笑着,嘴里像含了一块蜜糖。
“李、桓、昱……”他的名字从她的丹唇中缓缓吐出,竟是染了一层旖旎的香气,醉人得紧,她环上他的脖颈,娇笑着道,“你排行老三,以后避着旁人的时候,我就唤你三郎可好?”
他眸色一深,随即温柔地一笑,吐出两个字,“随你。”
他将一串金镶玉镂空连心手镯郑重地放入她的手心,“昙华,这是孤特意请宫里的工匠花了三个月雕琢成的,寓意孤与你,心心相印。”
那时的昙华满心都是欢喜,连眉梢都沾染着喜气。
她是太子妃,太子府内除了她连个侍妾都没有,她进门之后也曾试探着要为他纳良娣,他笑着将她揽到怀里,轻轻在她耳垂处咬了一口,“小东西,孤有你就够了。”
她便信了他,安安心心做他唯一的女人。
身为太子,自然有很多事情要忙,不过昙华怎么也没想到他们成亲不到七天,皇帝就派他和五皇子一起去江南督造防洪堤。她自然舍不得他,嘟囔着要跟着他去。原本她跟着去也没什么,更何况五皇妃,王凝玉都跟着五皇子同行了。
他亲昵地捏捏她的鼻梁,“你若是跟去,我哪里还有心思做别的。”
她又羞又赧,红着脸道,“三郎,我等你回来。”
那时的她从来就没有想过,情到浓时方恨少,新婚不到七天,他又不过弱冠之龄,血气方刚,若真对她有心,如何能舍得下新婚的美娇娘?
她日日都在盼着他,原本活泼的性子,变得蔫蔫的,做什么都提不起劲儿来,人都瘦了一圈儿。京城的贵女圈里,她的几位闺中好友都打趣她,“啧啧,这才几天呐,果真是为伊消得人憔悴。”
她也不恼,她就是想他,日也想,夜也想,即使每日都也一封信她都觉得不够。开始的时候,他三封信还能回一封,渐渐的,一个月回一封,到最后好几个月都没有一点音信。她想,身为太子一定是日理万机,哪里有那么多时间给她写信。
今年长江以南发了数十年来最大的洪水,邕州、蕲州受灾严重,瘟疫横行。她急得像热锅里的蚂蚁,再也顾不得什么,带着桃红和数十位亲卫日夜兼程地赶往他在的邕州。
她从小娇生惯养的,吃的用的,都是最精细的,哪里受得了风餐露宿的苦?马车走了三天三夜,她觉得自己要被颠散架了,偏偏走到半路上车子还陷入泥淖里去了。她掀开布帘,外面冰冷的雨立刻打到了她的脸上,“卫将,卫将。”卫将是谢家的侍卫军统领,她嫁入太子府之后,卫将便也跟到了太子府,平日里像块木头似的,但却颇为忠心。
“主子。”卫将双手抱拳,低垂着头。
“现在怎么办?”
“禀主子,雨太大,我们不如等雨稍微小一点再上路。”
“好罢。”
这一晚他们住进了这个小镇上一家小客栈,现在已是深秋,窗户是破的,冷风呼呼地吹进来,再加上被衾又薄,她冷得连脚趾头都像冰块。
“主子。”门外响起了卫将的敲门声。
“唔。”她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进来罢。”
他身上依旧穿着冰冷的铠甲,腰上配着剑,浑身带着寒气,怀里却抱着一条棉被,“主子,这是问掌柜要的冬絮,跟府里自然是没得比,但出门在外只得请主子忍着些了。”
“唔。”她应了一声,任卫将替她盖好棉絮,接着又看到窗外有人影晃动,她欠身一瞧,原是卫将在替她糊窗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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