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我在奈何桥下有个约定(六十二）

唐祁宁童年在幻梦中追问过无数遍的英雄没有踏着七彩祥云，最终来到他面前的不过是个堕尘的凡夫俗子，送给了他一个“私生子”的名分。

小槐撑着下巴，眼前仿佛又出现了那一夜的场景，出神道：“那天我很心疼他呀。”

“所以那个男人领他走的时候，我忍不住过去牵住他的手。他的手很冷，在抖。他看到我的时候表情呆呆的，然后突然一变，就一抽一抽地哭了起来……那天晚上可能是我近来走得最远的路，我一直陪他回到他父亲的家里。告别的时候，他抹着眼泪说谢谢。我凑近舔掉他的眼泪，告诉他别哭，可以来槐树下找我。”

“可是你再也没有现身见过他了吧？”

小槐摸着鼻子一笑，“毕竟人妖有别嘛。这点分寸还是要有的，我还想成仙呢。”

我惊讶道：“你想成仙？由妖升仙可是很难的，要修炼很久。”

“我知道的，”她眼眸亮了亮，露出向往的神色，“不过有人跟我说过，天上很美很好玩，有很多壮阔的山川，还有很多辉煌的宫殿。而且成了仙就自由了，上穷碧落下黄泉，哪里都能去，还能理直气壮的，不用怕你们这些道士。”

我愣愣地看着她：“谁跟你说的这些……而且我们这些道士，你现在就没在怕的吧。”

她嘿嘿一笑：“那是因为我比较低调守本分，所以至今还没有道士来找我麻烦。”

话扯得远了，我转目又看到那副画像，自语道：“所以这个女子就是他母亲，唐均就是他父亲啊。话说回来，看他方才那样子，人妖殊途这件事，你固然分得很清楚，他就未必了。”这点换我也很能体会，要是幼时救了我的不是王大福，而是某个风流倜傥的妖怪，即便只是一面之缘，那我一定也是刻骨铭心念念不忘啊，谁还管你是人是妖啊！

“唔，也许吧。他倒是经常来这里。”小槐漫不经心道，说着抬手抓住一只萤火虫，摊开掌心，呼地吹一口气，瞬间许多浅绿色的光点盈盈地飞散而去，像一场微弱而缓慢的烟火，她笑着看我：“好不好看？”

“好看是好看……”我说着将面前的这些光点通通挥开，皱眉不满道，“不过你也太随意了！”

“嗯？”小槐疑惑，“我可是很用心地使法术给你看。”

“我不是说这个。唐祁宁，你对他是不是太随意了？”看她瞪着眼睛并不能理解的样子，我又道，“你是这样灵慧的精怪，他的感情你难道感受不到吗？”

小槐愣了愣：“这样，太随意了吗？”

我扶额：“对啊。人家一心一意地期盼着你的回应，你看在眼里还视而不见，这对他来说不是太残忍了吗？”

小槐若有所思道：“我以为时间久了，他慢慢就会忘了啊。”

“你看他是打算忘了的样子？”

“似乎不是……那你说怎么办？”

“我……”

深夜，两个为情所困却毫无经验的少女，话说到这里戛然而止，各自愁苦地叹了口气。

过了一会儿小槐忽然抬头道：“我有办法了！”突然跳到我跟前来，透亮的眼睛楚楚可怜盯着我。

我头皮发麻：“你想做什么？”

小槐道：“我有个办法，但要你帮我。”对于感情这回事，我实际上是一点经验也没有的，以往是非对错的判断全是纸上谈兵，亲身实践则一次也无。是以小槐提出那个法子之后，我大惊失色，连退三步道：“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的事，为何要我来！”

她却为自己想出这么个馊主意而欢欣鼓舞，并且一脸“这件事就拜托你了”的可恨表情。

她的意见是：她是不能现身见唐祁宁的，我可以；她不能说清楚的话，我可以。于是能者多劳啊，不如就都让我来吧！事情就这么愉快地决定啦！

我听完恨得牙痒，恨不得一道符收了她。

她紧跟着又在我心头添一把火，道：“这是我能想到最快最果断的方法。你不帮我也可以的，时间总会淡化一切……”

我气得跳起来：“你这妖精简直半点人情不通！你是拿人家的一往情深来威胁我吗！就你这点觉悟还想成仙？！”

小槐面色突然一冷，“你说我成不了仙？”

我也冷笑道：“你以为神仙这么好当？历尽万千劫难，磨灭凡体肉身，参透七情六欲，你这样畏首畏尾，连一个凡人的感情都不敢面对，你凭什么成仙？”我当时也是年少轻狂没吃透苦头，面对一个千年老妖，竟然逮着她老人家的痛处指手画脚，想来也是活得不耐烦。

果然话落小槐目光冷透，浑身散出盈盈绿光，右手猛然向空中抓来一根粗壮的藤条，反手就携着呼呼风声向我挥来！幸好我早有预感，连忙脚底腾空翻身向门外，房里陈列器具在身后噼里啪啦碎了一地，我心中惊跳不已——这妖精竟同我动真格？！

眉头一拧，指间夹来一张野火符，口中迅速念咒，同时从净袋中摸出一撮鲜红的珊瑚粉，待那碗口粗的藤条袭至面门，将珊瑚粉往前一撒以指为剑，瞬间迸出红色火刃无数将那藤条削了个粉碎。

“哼！”未料她这一哼也哼出了千年老妖的水平，在我脑内嗡嗡地回荡良久，震得我心神都散了，没躲过她紧跟着飞来的藤条。回过神四肢已被紧紧捆缚，紧跟着天地一转，我脑袋一阵发胀，再睁开眼，眼前已是她天真无邪的面孔，嘴巴在上面，眼睛在下面。

我张了张口想说你放我下来！她白嫩的手指立刻将我的唇一点，我立时就跟灌了满嘴巴糨糊似的，连“混蛋”俩字都骂不出来！

她冷笑着慢声道：“小道士，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今晚上你就在这好好想想，帮不帮，怎么帮。”

我两眼充血，瞪着她，心道老妖怪城府不浅，这才是你真面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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