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会做人的打字员

资料终于打完了，也校对完了。胡勰拿着打好的稿件送到了老纪办公室。老纪的桌子上早放好了一根削好的铅笔和一块橡皮。作为H县第一支笔，纪先胜没有急于动笔，他先到燃一支香烟，呼啦呼啦先把材料翻了一遍，然后冲着胡勰说：“好了，你出去吧”。

整整一天，纪先胜没有出门，也没有吃饭。傍晚的时候，纪先胜给综合科打过来电话，说要给他打一壶开水。这任务自然是由方子去做。方子打好水，敲了一下纪先胜的门。里面传来“进来”的声音。方子把水恭敬地放到桌子上，又恭敬地把纪先胜的茶叶换成新茶，再倒上开水。

方子看到纪先胜左手夹着香烟，右手用铅笔在稿子上写作。桌子上干干净净，没有其他任何参考的资料，只有一个烟灰缸，里面抽过的烟蒂已经堆成了小山。老纪眉头紧锁，一会勾一句，又写一句，很是认真，仿佛他的世界里除了材料已无他物。方子连忙把烟灰缸倒进楼道里的卫生间，用水把烟灰缸洗了一遍，返回纪主任办公室，静静地把烟灰缸放在老纪的案头，带上门悄悄的出来了。

方子坐在综合科的办公室里，思考老纪写材料的情况，内心不由得暗暗佩服。H县第一支笔的名号不是虚的，果然大笔如椽啊。方子发誓，要下苦功夫努力学习，有朝一日也做老纪这样名至实归的写家子。

方子这样想着，顺手又拿起报纸抄了起来。这已经成了方子闲暇时间的一个习惯，A3的大方格纸，方子已经抄了半人多高的一摞。再就是方子喜欢拿着上级党委的机关刊物瞎琢磨，一篇一篇的琢磨，包括文章结构，行文格式，语言风格等等。方子感觉这种方法很笨，但是有效果，自己现在已经能写一些不太拿得出手的调研报告了。“教会徒弟，饿死师傅”，方子深深懂得，没有人会告诉他写作的捷径。在这个投机钻营的名利场里，没人会善良到真的把真经传授给他。

大概夜里9点多钟，方子正在抄着报纸，有人在敲老纪办公室的门。老纪说了一声请进，由于老纪办公室就在综合科隔壁，加上墙壁隔音效果不是很好，老纪的声音很清晰。来人走进纪主任办公室，说了声：“纪主任，你真的太辛苦了，大材料还得你斧正。也是我们这些人顶不上来，害得你大半夜还得亲自操刀”。

“小杨啊，快坐！也不能这么说啊，我身为主管资料的副主任，有责任为县委和王书记分忧啊”，老纪很受用的说。

“纪主任您一定注意身体，您可是县委决策班子的大梁，是在今天弄不好，就明天弄吧”，小杨说道。

“唉！命苦啊！书记那里对稿子太重视了，屡次让我去他办公室商量稿件，书记也太在乎我了”，老纪自我标榜的说道。

“书记离不开你啊，别说现在的王书记，包括以前的刘书记他们都离不开你啊”，小杨拍的呱呱响。

“你这个小杨啊，哈哈”，老纪受用的笑着。

“纪主任，我虽然竭力反对您抽烟，但是今天我还是给您带了两条极品云，没别的意思，就是看你加班太辛苦，让您提提神”，小杨说道。

“不，这可不行，你拿回去自己抽”，小杨说道：“纪主任，这是我的一点心意”。

隔壁老纪办公室传来推推搡搡的声音。

“纪主任，纪主任，这只是我的一点心意而已，没别的意思......”，小杨着急地说。

推搡的声音终于停了下来。“下不为例啊，你这小子，真让我无话可说”，老纪说道。

“一定一定，我走了纪主任，您早点休息，别太劳累了”，随着关门声，小杨的脚步声急匆匆的消失在楼道的尽头。

我去，这是几个意思，方子听傻了。大半夜给老纪送烟，太会做人了。方子想到了自己，每月工资五百块，除去给家在农村的父母交个钱，自己的伙食花销一部分，也就不剩几个铜板了，那还有钱买烟孝敬老纪。当初谈恋爱时，连个雪糕都不舍得买，闹得对象只骂他穷酸，难怪人家给他吹泡泡。相比之下，人家杨嘉民不但家庭条件好，而且还很会做人。方子长叹一声，又低头抄起了报纸。

两天后，全县经济工作会议召开。方子负责会前签到，综合科其他人员负责分发材料，秘书科长恽山啸负责领导座牌的摆放，接待科长柳尚惠负责音响调试。这时杨嘉民出现在分发材料的人员里，他鼻子上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脸上挂着微笑，和前来报到的局长乡镇书记们握手打招呼。方子看到他，感到一阵莫名其妙，按说文印室打字员是不能来这里发材料的，难不成杨嘉民也要来综合科上班，方子自言自语的喃喃着。

经济工作会后的当天下午，县委办主管信息工作的副主任钱变现把方子叫到办公室，他告诉方子，经过办公室主任会议决定，让他到信息科搞信息工作。这个戴着金丝眼镜，身材瘦长，说话文绉绉的前综合科科长（现在是主管信息的副主任），是方子进入县委办的主要操作者。是他在选拔办公室工作人员前夕，首先电话通知正在商务局睡大觉的方子的，方子开始对此其实没有太多的想法，只是这个钱变现是自己中学时的一个老师，老师都这么用劲的鼓励他，他也不能一直往后退。后来钱变现一直来电话让他准备参加笔试和面试，方子实在回避不了解这事了，就按钱变现的提示一步一步的准备着。后来方子不负他的期望，终于经过好几关，跨进了县委办公室的大门，因此方子也就把钱变现当成了自己的伯乐，对其怀有有一种知遇之恩。

现在又是这个钱变现亲自告诉方子要他去信息科。说起来综合科是县委中枢中的中枢，是给县委书记直接搞文字服务的，如果表现好，进步是很快的。全县各级各部门的青年都想进入县委办，进入县委办的又都想进入综合科。按正常程序，进入县委办的人，首先是当打字员和服务员，就是打字的，接听电话的，给主任们收拾房间打扫卫生的，在这些岗位上干几年再进入信息科，然后经过几年历练再择优进入综合科。现在方子的情况是首先进入综合科，现在是退到信息科。按逻辑别人是进步，方子是退步。

方子觉得委屈，心里沉甸甸的，他想恳求钱变现给老纪求求情，让他在综合科留下来。可是钱变现在没有多说什么，他眨巴了一下金丝眼镜后面的一双小眼睛，轻轻地叹了口气，“就这样吧，去信息科做起也不错，心里不要有想法”。方子在没多说什么，轻轻地“嗯”了一声，退出钱变现的办公室，他必须马上离开，否则他的眼泪流下来会更难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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