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滑的冰面上，寒风吹得女人衣袍翻飞，咧咧作响，倾盆大雪笼罩了整片天地，纯白洗涤了万物。
女人突然停下了脚步，犹豫地转过身去，抬起手遮着飞雪，有些费力地眺望着什么。站在天宫内用幻象水晶球观察的樱空释，微微一愣后捏碎了那只水晶球。
女人无声叹了口气，转过身重新前行，她走够了妄空嘱托她的步数，无尽海面上便拉开了一道幽绿色的结界，她毫不犹豫地走进去，结界缝合消失。
几瓣雪花跟着她钻进了结界，女人抬手摘下披风的兜帽，一下子就看见了不远处坐着的妄空。在他自己的结界中，妄空可以维持原本的肉身，不必利用卡索的肉身。
夜姬走过去，蹲在他身边，看着他腹部血淋淋的窟窿，她感觉到地面上似乎有湿黏的血液n那根尖锐粗壮的冰棱似在眼前。
妄空抬起手想要触碰她的脸颊，而夜姬下意识地一顿，然后后缩了一些，神使鬼差地避开了。妄空显然一愣，然后垂下了手。
“阿夜，你舍不得樱空释，是吗？”
夜姬看了他一眼：“你多想了。”
妄空邪肆一笑：“你若早按照我说的去做，樱空释现在早已重伤不起。而他现在还有力气毁了我的七欲镜，我现在半生不死的状态，也是有你的功劳。”
“对不起……”
妄空的手突然覆在她手上，夜姬心中怪异，却抑制着没有闪躲。
“阿夜，你知道为什么你总会做一些奇奇怪怪的梦，总会忍不住要靠近无尽海吗？”
“那是因为，你本就是一只人鱼，那年末战，是樱空释大举残害了人鱼族的子民。当然，你也是被他用那把被尘封的噬神剑……”
字字清晰，化作点点钝痛在心口汇聚，夜姬缓缓握拳：“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妄空握着她手的力道紧了几分，眼中带着笑意和恨意：“你听得懂，阿夜和我一起杀了樱空释，夺回幻雪神山，替人鱼族报仇。”
夜姬不可置信地挣开他的手：“妄空，你想干什么……”
妄空哼笑一声，眼中的温柔顷刻破碎，眼神恐怖：“我等了千万年，看着渊祭和樱空释前后坐在那个宝座上，而我却要永世禁锢在幻雪神山里，为他们效力，凭什么？”
他站起身来：“我还为了你，和幻雪神山交换了自由，换你复活，这样你就更应该帮助我……”
夜姬连忙站起身：“妄空，你疯了吗？”
妄空笑着，转过身去，身体突然融进周围的黑暗，空间里碰撞出一道幽绿色光晕，像浓墨点进清水，圈圈晕开。
“阿夜，等我回来，带你去杀了樱空释。”
“妄空——！妄空——！”女人几步向前，却马上被幻术屏障拦截了下来。她愤怒地拍打着幻术结界，万般无奈都是无济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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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案上空无一物，雪玉制成的架子上横放着噬神剑，失去了光辉和威力的噬神剑黯然地躺在面前，从前银光熠熠的纹路如今残破扭曲。
樱空释坐在案前，用丝绸一点点擦拭着剑身，剑身上那些斑斑的血迹停留了十五年，樱空释曾经用幻术试图强行抹去污渍，但未遂而终。
宫人走近桌案，然后放下好几份卷宗。待那人走后，樱空释突然一顿，抬眸静静地看着那些卷宗许久，这些行兵布阵的地图，自十五年前那场浩劫后，他就再也没有碰过了。
才仅仅十五年，三界又起动荡。罪人妄空私自逃出幻雪神山，找到了散落在三界各处的魅影，重组军队，企图讨伐幻雪神山，逆天而行。
而当今卡索王子下落不明，天宫的夜夫人也失踪未归。
妄空讨伐幻雪神山的前一夜，开战在即，樱空释站在天宫的最高处，唤来了东方护法灼华。
灼华是火族之人，受不了高处寒冷的风雪。他的说话声被风声吞没，小的几乎听不清：“你想要我带走织夜？”
“并非带走她，而是把她带到真正安全的地方，让她远离战火。”
“可是我们派出的人寻不见织夜的下落。”
樱空释闻言，猛地握起拳，低声道：“那……如此也好。”
三界风云暗涌，战乱再起，幻雪神山昔日的神主妄空反戈讨伐幻雪神山。妄空不顾三界生灵，结集的魅影军团和散落在三界的旧部，不惜一切代价，势必要和樱空释拼个你死我活。
双方交战的那一日，冰封万里的无尽海作为交战地点，樱空释以庞大的灵力作为代价，给除了无尽海以外的广阔地区设下了结界，确保神界这场浩劫不会像十五年前那样祸及凡界。
冰封的海面上裂纹纵横，天边昏暗无光，大片的乌云争先恐后聚集在无尽海上空，贪婪地吸收了阳光。
冰面下暗潮汹涌，天地间风雪肆虐。
远方的魅影蠕动起伏如同黑色的海浪，一片乌黑的海洋汇聚在远方。幻雪神山的军队规模庞大，黑压压地占据了大片的无尽海，延伸到神界和幻雪神山的交界口。
樱空释坐在军队中央，身旁站着四大护法和各位神主。
三界都相信樱空释会赢，神民们认为樱空释占有七成胜算，毕竟他是苍生心目中至高无上的神尊。
樱空释垂着眸神色晦暗，天地间酝酿着熟悉的战火气息，他已经隐隐约约地感受到身体里血液的滚烫。而细细聆听，天边的亡灵正在悲恸地痛哭，控诉着樱空释多年前留下的罪行。
“尊主，妄空现在附在卡索王子的身上，我们该怎么办？”
远方，卡索站在黑色的魅影前，笑容玩味邪魅。
“有没有什么办法，能不伤害到卡索？”
星旧不回话了，四周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樱空释站起身来，身边的弓箭手马上挽弓搭箭，而他却抬手示意，然后独自一人走出军队，来到最前方。
“樱空释——！”灼华感到莫名，连忙呼唤。
樱空释着眸，走到两军中间那一大块空地的最中间，卡索见状，也笑着走上前来。
强大的幻术气息互相碰撞摩擦，原本冰冷的空气里立刻泛起一丝炙热。庞大的幻术空间推动了周围的气浪游动，风声越发急促。
两军中间白光乍现，樱空释和卡索霎时不见了身影。
幻术空间内，樱空释神色冷酷：“妄空，我实在是想不通，你当初自己和隐莲做了交换，而现在又大动干戈，疯狂到如此地步，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了夺回我的一切。”在幻术空间里，卡索和妄空的脸偶尔发生了重叠，让樱空释感到少有的迷茫。
“你想要幻雪神山，主宰三界？”
“是，如果不是你的好父亲渊祭，我又怎么可能落魄至此。幻雪神山本就是我的，今天我就杀了你，让三界苍生都知道你当年的罪行。”
樱空释猛地握紧了拳，讽刺地嗤笑了下：“你果真和渊祭一样，是个疯子。”
卡索一愣，然后放肆大笑：“你是渊祭的儿子，要像，也是你最像渊祭。”
“我从来都没有把渊祭当作我的父亲。他残暴无道，为了恢复自己的神力涂炭生灵……”
“你樱空释难道就不曾大肆杀害生灵？”
“我被渊祭所控，无可奈何。”
卡索低头哼笑一声，抬起手似乎想召唤什么，只觉得胸口发闷，胸腔立马升起一阵甜腥感，这才恍惚想起来樱空释已经毁了他的七欲镜。
樱空释此时也觉得身体奇怪，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远方召唤着他，而他感应到这种召唤，却无法回应。
一道金黄色的光芒和一道幽绿色的光芒交织在一起后爆破开来，两色气浪向四方涌去，撞击到樱空释设下的结界后发出巨响。
无尽海上顿时一片喧闹，两军投入战场，缠打成一片，天边汇聚的亡灵越来越多，天色也越来越暗沉，如同黑夜。
于此同时，被困在幻境里的女人突然感觉到结界发生了细微的震动，紧接着，一道裂痕突然纵横在面前，刺啦刺啦的破裂声愈来愈响，此起彼伏，眼前出现的裂纹也越来越多。
夜姬快速站起身，伸手去触碰那些裂纹，她满怀期待地等了一会，却发现没有再出现裂纹了，四周又寂静下来。
随着光芒散尽，樱空释和妄空两人的身影显现在无尽海中央，两方的将士已经牺牲了大半，就连出现的樱空释和妄空也是一身血迹。
分不清那些滴在冰面上的血迹是谁的，只是两人风姿绰绰，妄空已经变成了自己原本的样子，不远处的冰面上躺着一身血迹昏迷过去的卡索王子。
樱空释手中那团冰焰之火距离妄空的胸口不过毫厘，而妄空手中幽绿的冰棱距离樱空释的胸口也不过毫厘。
“没想到你竟隐藏了这么多。”
他低声道，语气里没有半分震惊，仿佛一切都在他意料之中。兴许是受了伤的缘故，樱空释脸色苍白，嘴唇毫无血色。
妄空嗤笑一声，低头看着他们二人手中的招式。他们打的太久了，久的忘了时间，忘了用了什么招式和幻术，久的忽略了各方的损伤。
失去了用来附身的卡索的身体，妄空的身体泛着一层绿色的光芒，脸色也无比苍白。
骤然，妄空脸色一变，脸色紫青，竟然无缘故吐出一口血。
他震惊地看向樱空释，樱空释却意味深长的一笑，笑意转瞬即逝。潮涯女王和月神想必是找到了妄空囚禁织夜的幻境，她们看来是已经打破了妄空耗费大量神力支撑的幻境。
就在樱空释敛起笑意的那一瞬间，远方突然闪烁起冰蓝色的光芒，空气被割裂，风声在耳畔呼啸，一阵低沉的翁鸣渐渐逼近。
樱空释突然被什么东西带着后退了一步，再回过神来低头一看，他手中已然握着噬神剑。噬神剑苏醒后仍如当年，剑身银光熠熠，上面那些陈年的血渍融开了，正顺着剑锋一滴滴滑落。
二人的眼底都露出震惊，妄空的眼神突然落在了樱空释身后，他握紧了拳，艰难却坚定地松开，手中蓄力好的冰棱齐齐向樱空释身后射去。
樱空释下意识转过身去，身后的冰面上站着双眼蒙着红绸的女人，风将她的衣裙和长发吹得翻飞。
他没有丝毫犹豫，没有思考地闪身上前，抛出噬神剑后替她拦下了所有的伤痛。
夜姬的脚步顿在原地，她清楚地知道有一个人突然出现在她眼前，然后用手遮住了所有的光芒。万籁俱寂，锐器穿透肌肤的声音格外清晰。
低沉痛苦的呜咽伴随着液体落在冰面上的声音，在她心底生根发芽。
她感受到樱空释的手细微地颤抖了一下，她紧接着又听见液体滴落在冰面上的声音，滴滴答答，一声又一声。
炙热的血液融化了顽固的冰层，血红色歪歪扭扭地深入到冰面一下，璀璨的红莲刹那盛放，肆无忌惮地蔓延，生长。
樱空释手上的蓝色幻术光芒也黯淡下来了，噬神剑刺中了远处的妄空。
“尊主——！”
“樱空释——！”
耳畔传来一声声急切的呼唤，樱空释覆在女人双眼之上的手垂落。风吹散了发后的绳结，红绸随风飘落，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清晰。
女人抬起眼看着面前的男人，眼睫微颤，眼神却如死水一般平静，惊不起波澜。
她双眼无神，指尖颤抖的触碰到面前人的身体：“是你……樱空释……”
樱空释的嘴角溢出点点鲜血，落在她的指尖上：“原来噬神剑苏醒，是因为……你来了。”
她挤出一个勉强又冷漠的笑容，疼痛的余潮还在头脑中翻涌，过去的那些点点滴滴，无论是刻骨铭心的疼痛，还是令人寒心的付出都在她眼前重演。
她想起来了，全都想起来了。
织夜感受着指尖的灼热的血液，心中爱恨激荡，交织涤荡。
她刚想缩回手，却不料噗通一声，樱空释无力地跪倒在冰面上，她下意识地蹲下身扶住他。不知是出于本能，还是因为恐慌害怕，她揽住他的双手再慢慢用力。
她费力地看着樱空释，企图看清他的模样，但他的模样始终是灰白色的。
噬神剑盘旋后落回地面，插进冰层时地动山摇，冰层裂纹纵横，远山积雪簌簌抖落。
“阿夜……”妄空在对面呼唤她，因为痛苦而面部扭曲，眼中带着渴望。
织夜置若罔闻，只是牵着樱空释的手看着樱空释。樱空释对着她笑，笑容俊朗迷人，像是十五年前那个笑容温柔的王。
“夜夜，我伤了妄空，你可厌我……”
“夜夜，你都想起来了，是否还恨我……”
织夜紧握着樱空释的手，她察觉到樱空释从掌心里递给她什么东西，她低头看去，晶莹剔透的一泪石躺在他们的掌心里。
织夜看着他，回以他一个苦涩的笑容，与他十指相握，对戒在风雪中散发着淡淡的光芒。
樱空释本有很多话想要问她，就等她全部想起来之后告诉她。但是事到如今，它们却卡在喉间无法倾诉。
［滴——答——］
有血液溅在冰面上，有泪水打在一泪石上，只是人鱼成妻，落泪便再不成珠。
有人说，樱空释是这世上最强大的神祇，没有人可以杀死他，除了他自己。
现在细细想来，她失忆时向他下毒他却不阻挠，挡在她身前被冰棱所伤却平静安然。
织夜抬起头，她看着四周，那些身影一一映入眼帘，故人犹存，他们都没有离开。她的目光和那些熟悉的目光相撞，撞开了过往的种种。
“原来，你早就安排好了一切……”
“阿夜，你怎么可以……”妄空依旧在远处虚弱地呼唤她，企图把织夜叫到自己身边。
他的呼唤依然没有得到回应，撕心裂肺地嚎叫便阵阵入耳，整个世界似乎都在颤抖。
四大护法和各大神主蜂拥而上，一举制服了妄空。妄空没有反抗和挣扎，也不再吵闹。他仅仅是看着织夜，脸上还是那样邪魅的笑意。他突然引爆了体内庞大的一股力量，巨大的冲力震开了周围的一众人。
再后来，史书上曾有记载，天空中出现了那朵失踪多年的隐莲。有一个人跟那朵隐莲作了最后的交易，隐莲便在三界的眼前真正的，永远地枯萎了。
书中描写的画面极美——那些晶莹的隐莲花的碎片徜徉在满地红莲里，冰面中间的男女一同坠入了无尽海。
血色弥漫天际，像是一层血红色的薄薄轻纱，妖冶绝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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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还在下，幻雪神尊昏迷这些年来，雪一直都没有停。距离上一次这么久的雪季，已经有十七年了。
一双手推开尘封的冰族大殿大门，辉煌依旧的冰族大殿空无一人，静谧无声。女人走过那条长长的雪白长毯，深紫色的衣摆扫过地面，空气中传响着一阵阵珠帘碰撞的清脆叮当声。
织夜在玄冰王座前停下来，弯下腰抚摸着王座上的两件殿服。前冰王和前冰后的华服和发冠已经在这里放了许多年，却没有落灰，一如当年光彩夺目。
她的指尖来回游走，最终拿起了樱空释的王冠，放在掌心里细细看着，穹顶的圣光打下来，湛蓝的宝石里她看得见自己的模样。
外面突然走进来一个人，但织夜没有回头：“人鱼圣尊，有人要见您。”
织夜一顿，转过身去，殿外闪进一抹突兀的火红色，转眼间灼华已经来到王座前，看着她的装束，笑着摇了摇头：“你可不是什么人鱼圣尊。”
织夜笑着错开目光，弯腰放好王冠：“东方护法是闲得慌，才来找我的麻烦？”
两年前，妄空把隐莲藏在自己身体里的秘密公诸于世，而万念俱灰的妄空向隐莲许了最后一个愿，织夜的眼睛由此恢复了正常，也不再是废神一个。
她的双眼重新变成了那种魅惑的紫色，时而深沉，时而明亮透彻。
无尽海在两年前失去了冰封层，如今人鱼族繁衍生息，繁华依旧，散落在各地的人鱼族子民也陆续回到了人鱼族。人鱼圣尊昏睡多年，织夜也顺理成章地成为了新的人鱼圣尊。
她现在穿着紫色的华服，戴着人鱼族的七彩琉璃珠花，美丽动人，但却并不是灼华希望看见的模样。
“织夜，你都可以原谅妄空，为何不能原谅樱空释呢？”
织夜一顿，微微眯起眸，她早料到了灼华来就是这个目的：“妄空利用我是真，但他向隐莲许愿还了我这双眼睛也是真，我并非原谅他，只是从此和他互不相欠罢了。”
“那樱空释呢？”
织夜看了他一眼，转身就走，一丝莫名，一丝玩味。
“谁跟你说我没有原谅樱空释的。”
灼华眼皮一跳：“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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