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五、血之月（序）

他想发出痛苦的哀嚎，但是声音却被封印在了自己身体的最深处。

他想离开这令他极端厌恶的地面，但是身体却没有丝毫的反应。

血液不断地流逝着，他的眼前只有黑暗。

呼吸，心跳，脉搏。

一切的一切都已经停滞在那个时刻。

——可是为什么还有意识？

——可是为什么我还能思考我的处境？

他的意识在自己残存的身体中游离着，一点一点，收集着自己最后的力量。

生，是任何一个生物与生俱来的本能。

它们惧怕着相对应的死亡，惧怕着象征着最后的“无”的死亡。

相对应的，它们无不向往着生，向往着无尽地生命，向往着远离死亡。

那是渗透在每一寸皮肤，每一根头发，每一块肌肉，每一条骨骼，每一滴血，每一个细胞中的本能。

生命的本能。

巨大的身体上，已经因为战斗被破坏的体无完肤。

消失了七成以上身体的他，一般来说是断然不可能再次起身的。

然而他可是曾经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物种之一，他们曾经翱翔于九天之上，游荡于天地之间。他们统治着这个偌大的世界，他们是无可辩驳的王者，无可忤逆的君王。

他们的身体上满是诸神慷慨的馈赠，他赐予了他们强大无匹的身体，他赐予了他们最强大的魔法，他赐予了他们最坚固的防御，他赐予了他们最无上的智慧——当然，还赐予了他们强大的生命力。

他努力地唤醒着自己的身体，努力地想逃脱真正缓步前进的死亡。

后者就像一个儒雅随和的绅士，他用无法挣脱的锁链将你困在一条漫长的街道的尽头，而自己却穿着最干净整洁的礼服，带着装饰着最华丽的宝物的帽子，两只手带着白色的手套，拿着拐杖，一边跳着奇异的舞步一边向着你走去。

无可阻挡，无可违逆。

——多么狼狈啊。

他向着他走着，一边弹了弹肩膀上并不存在的尘土，一边咧着嘴嘲笑着他。

——你看看你的样子，真是太令人失望了啊。

在他的心中，恐惧渐渐涌上了他意识的海滩。

——放心吧，你还不是最惨的一个。

他走到了他的面前，露出了最恭敬和礼貌的笑容。

——你的生命之火，就交给我了哟。

他没有说话，静静的等待着。

——嗯？

死亡停下了自己的脚步，他发现他自己竟然没有办法将他收进自己的口袋。

——原来是这样，原来如此！

他肆意地狂笑着，像挥舞着一把剑一样挥舞着自己的手杖。

——滚蛋吧，你现在根本没有资格与我见面。

……

一个人影高高地昂着头，双目注视着遥远的某一个方向。脚下脆弱地树枝很好地支撑了在它上方的重量，如果有人看到这一幕想必会非常惊讶吧。

那人静静地等待着，像一尊雕像一般静静地等待着，如果不是主动去注意的话，是完全无法意识到对方的存在的，那人已经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

背后造型夸张的长弓此时被那人握在手里，那人等待着、等待着……

……

他猛地睁开眼睛，身体的剧痛一波又一波地冲击着他的大脑，全身每一个地方都传来了钻心的剧痛，全身每一寸皮肤都被毁灭殆尽，连深藏在肌肉之下的骨骼都被破坏的七七八八。

然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却并没有在他身边，也没有对着他挥下那了结了生命的一击。是因为对方那堪称狂妄的自大，还是在打败了他之后无法抑制的狂喜？

那都不重要了，是的，一切都不重要了。

他感觉到一种仿佛液体的感觉从自己的喉咙处蔓延出去，那液体带着沁人心脾的清凉，抚慰着他被破坏的体无完肤的身体。它修补着他的肌肉，复原着他的骨骼，重生他的血液，使他向着“生”的方向前进。

渐渐地，身体有了反应，两支强壮的下肢，那被强力斩击破坏的肌腱和骨骼已经恢复完成。

他明白自己需要等一个时机，现在如果轻举妄动的话，结果就是再一次被那黑发少年斩杀在地。

他小心地让自己感官的触角伸出身体，探寻着周围的情况。

看起来，在他被少年打倒之后，似乎又进行了一次猛烈的战斗，现在他的周围没有一个人，离他最近的，是一个身着盔甲的女性人类，羸弱不堪，毫无威胁。

他感觉到自己的机会来了，他身上被灌注的屈辱，必将在未来被十倍、百倍的偿还。

突然，灵敏的感官告诉他，那个可怕的敌人已经向着他的方向回来了。

他小心地隐藏着自己的气息，等待着那个机会。

——嗯？

他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

那是……

他感觉到了那个与他同族的气息，那是与他曾经共为这个世界支配者的气息。

少年穿过最后的树林，他一边不耐烦地对着身后的人说着什么，一边向着前方走着。从他们身上的样子来看，似乎是进行了一场战斗。

那个同族的气息隐藏在离他们不远的树林里，对方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一直待在那里没有活动。

不过很快，这些都不再重要了，他感觉到了自己等待的机会即将来临。

就在少年推开面前的最后一条树枝的时候，那个同族的气息动了，对方向着那少年发起了突然袭击，后者似乎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不过那少年动作极其迅速，他抽出了背后的武器，面色凛然的盯着那个方向。

然而，他——

动了。

等待的机会终于到了，他所等待的，就是那少年失神的一瞬间，也是他恢复到一个可以自由活动的瞬间。

即便还有三成左右的身体没有修复完成，那也足以支撑他离开这个地方。

那从远古时期就潜藏在他们身体里的最原初的血液，开始发挥它的本事。

那代表着最强大的生命力，代表着最强大的恢复力，代表着能直接更改接触的生物身体的能力。

神的能力。

拖着仍然伤痕遍布的身体，他双翼猛地挥动起来，转眼之间便已经到了百米的高空。

果不其然，在他起飞的瞬间，少年就已经反应过来，不过他手中紫色的刀光也仅仅只是击中了他下肢的边缘而已。

全身的鳞片依然处于破碎的模样，不过他强烈地忍着浑身的刺痛，尽全力将自己的身体提到了高空。

看着下方地面上渺小的人影，他不禁将自己的头颅高高的仰起。

在遥远的天边，一轮红日缓缓下沉。

那通红的圆球触摸到了地平线的底端，炽热的气息令空气颤抖起来。

嘹亮的龙吼响彻天空，那是他对于自己逃脱的喜悦，还有对于身体中那愤恨的发泄。

——凡人！

他大吼着。

刚刚些许恢复的身体因为他大幅度的活动而再次导致伤口开裂，些许的龙血在天空中飞散，其上附着着的炽热温度将那浓稠的暗红色液体化为了蒸汽。

——有朝一日，吾必将千百倍的奉还汝今日施加在吾身上的屈辱！

他张开自己硕大的双翼，其上面细密的伤口带给他的痛苦，使他表现的更加疯狂。

在距离这里不知道多远的地方，那个负着长弓的身影睁开了眼睛。

那人凝视着天空，缓缓地将手中的长弓拉起。

终于——

那人的脸上平静异常。

找到你了——

那人将手中奇异的长弓拉满，那细如蚕丝的弓弦，却蕴含着无匹的力量。

在牺牲了那么多同伴的代价下——

弦若满月。

还有那么多无辜之人的鲜血——

箭若流星。

是你偿还的时候了——

那被拉满的弓弦上，有着一支凝聚着巨量魔力的箭矢。它通体散发着金色的光芒，表面上带着螺旋状的纹路，如果将它拿下来仔细查看的话，还会发现那纹路的凹凸处还雕刻着细密的符文。

带着我的意志，带着我的血啊——

那人双目圆睁，暴喝到：

飞翔吧！拉柯塔尔——

长弓爆发出了强烈的光芒，那人周围的空气疯狂的波动着，将下方的树木吹的东倒西歪。弦上之箭积蓄的力量到达了终点。

那人松开弓弦，如同流星一般的，那柄化为了利箭的剑刃击穿了空气，它超越了尖啸的速度，穿透了在它前方积攒地越来越厚的障碍，以仿佛能击碎星辰的气势，划破了落日带来的余晖。

它旋转着，奔驰着，浸透了全身的魔力沸腾着。

终于，它看到了他，看到了它的目标，看到了那个在空中飞舞的巨大身影。

时间也近乎停止，在这令人窒息的刹那，他鬼使神差的微微扭了一下自己的身体……

它带着无匹的力量击穿了对方的脖颈，在这之后余势不减地继续向着远方飞去。

那人皱了皱眉头，早就应该带来捷报的利刃并没有如同预想的那样带来捷报。

失败了吗——

那人慢慢地说着。

红日已经消失了过半，它还在尽力地给大陆镀上最后的鲜红。

空气平静下来，微风吹过，树叶发出“沙沙”的声音。

唔，有点冷了呢——

……

狂喜的怒号成为了痛苦的哀嚎，他用眼角的余光看到了那个不断坠落的、像一颗蛋一般的东西。

它翻转着，径直落向了凡人的队伍里。

他的眼中满是难以置信，那道流星造成的伤害让他翻滚着向着下方坠落，离那个东西越来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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