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眼神儿不好的老太太

（杨清视角）

汽车在宽阔的柏油马路上疾驰，路边通明的灯火一闪而过，化作右视镜里闪耀的点点亮光。

把车停在一处站满了跳舞大妈的热闹广场边，我和曲研转身走进了一条亮着些许灯光的安静小巷子。

没走多远，我们就停下脚步。

这是一间明显有了年头的小店，店里传统的玻璃灯泡依旧释放着温暖的黄光，桌椅已经显得陈旧，白漆涂抹的墙壁也早已不复往日的洁白。

在我的印象中，似乎从我第一次来到这里，这家小店就已经是这个样子，仿佛在随着岁月老去，却又好像始终如故。

如今再度光临，这间小店与过去唯一的不同，也只不过是门口多了一块发光的广告牌而已。

抬头看了看墙上颜色黯淡的老招牌，我们走进了小店。

这是我上小学时发现的一家小店，因为离我们学校近，所以我在放学后时常会来光顾。

小店的名字叫老四样，因为店主只卖四样东西，故此得名。店主是个眼神儿不太好的驼背老太太，待小孩子很慈祥，从我上小学到高中，伙计换了好几个，老太太一直都在。

上小学时，老太太的头发还是灰白相间，到我上高中已经变得满头花白了。

老太太最拿手的是摊鸡蛋饼，兼卖小馄饨和咸辣口味的豆腐脑，到了冬天也会多支一口大锅，做羊汤。这么些年，就只卖这四样东西。

老太太摊得鸡蛋饼跟现在大街小巷常见的杂粮煎饼或是煎饼果子不同，不用杂粮粉做面糊糊，而是只用面粉和土豆粉，加水搅成如同牛奶般洁白的面糊。面糊很稀，摊得时候用铁勺舀一勺放到滚烫的铁板上，然后用专门的小木铲在铁板上转一个圈，分秒间，一个轻薄如纸，散发着阵阵面香的奶白色圆饼就完成了，然后再打个金黄的鸡蛋，刷一层香甜的黑甜面酱，撒上点青绿的葱花和香菜。不消片刻一个冒着热气的鸡蛋饼鸡蛋饼就会送到你的手上。

趁着热乎一口咬下，面皮柔软粘牙，甜面酱香甜醇厚，再加上葱花的辣和香菜的香，真叫人回味无穷。

小时候饭量小，放学之后买个鸡蛋饼可以吃好一会儿，感觉鸡蛋饼吃完，父亲也就来了。

大了之后，一个鸡蛋饼不够，总会多要一碗小馄饨，我爱加辣，曲研爱加醋。

走进门，店里空无一人，我朝着里屋喊了一声，很快一位穿着红紫色大花衣裳的老太太就走了出来，看见我们眼前一亮。

我和曲研都是这儿的熟客，只是我从和曲研闹僵之后，就没有来过这里，看见老太太精神依旧饱满，我们笑着打了个招呼。

老太太看了我一眼，然后走到曲研身边，这儿看看，那儿瞧瞧，不知为什么，从我第一次带曲研到这家店，老太太似乎就特别喜欢她，每次来都记得。

看了曲研半天，老太太确认无误，对着曲研欢喜道：“孩子生下来啦？”

“……”

我跟曲研不禁汗颜，看样子老太太的眼神还是和以前一样不好啊。

“老太太你认错了，是我啊。”

曲研又凑近了一些，希望让老太太看得更清楚一些。

老太太又眯着老花眼仔细看了一会儿，然后“哦”了一声，恍然大悟道：“你们小两口不闹离婚了？”

“……”

我和曲研相顾无言。

记得我第一次带着曲研来这里的时候我们还是普通朋友关系，吃完结账曲研坚持要AA，结果老太太劈头盖脸就是一句“你一个大老爷们吃饭好意思让小媳妇儿掏钱？”把我们两个都闹了个大红脸，那个时候老太太眼神就已经不好了。

我走到老太太面前，指着自己，“不认识了，我是小杨啊。以前常来的。”

谁料老太太却是嫌弃地转过头，“认不得什么小杨小刘了，年纪大，脑袋也不灵光了。”

“噗嗤。”

看见这一幕的曲研不禁抿嘴偷笑。

你滚，我用目光告诉她。

老太太回到灶台旁边，“豆腐脑都卖光了，你们吃点什么？”

“一个鸡蛋饼。”

“一个鸡蛋饼。”

别学我说话，我给了曲研一个这样的眼神。

“一碗小馄饨。”

“一碗小馄饨。”

别学我说话，曲研给了我一个同样的眼神。

“……”

“……”

“多放胡椒粉。”

“少放葱。”

这次总算不一样了。

曲研挑了一个干净的座位，我挑了个离她远的位置，坐一起，不可能的。

这样的小桌子，面对面吃，我和曲研基本就要头靠头了，以前还会觉得激动，现在只会尴尬！

没想到老太太把两碗馄饨盛好之后直接就近放在了一张离灶台近的桌子上，然后就转身开始摊鸡蛋饼。

我和曲研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还是沉默地坐到了一张桌子上。

“你走。”

对面的曲研看着我。

“我不走，你走。”

我看着对面的曲研。

“你什么不走？”

“碗烫，不想端。”

“那你好意思让我端？”

“你烫与我何干？”

“……算你狠！”

我和曲研无言地低下头，开始吃小馄饨。

“烫！”

“谁让你不吹吹就吃的，拿去。”

“果然还是加点醋才好吃啊。”

“……”

“你别碰我头！”

“是你自己靠上来的！”

“……”

“……”

“我说……”

“嗯？”

“咱们两个是不是拿错碗了？”

“……好像是。”

“……”

“……换吗？”

“……你想换吗？”

“……算了，重下一碗吧。”

“那你还说！”

很快鸡蛋饼也上了桌，曲研加了里脊，我仍然是什么都不加。

我们两个一言不发地吃着，很快一碗小馄饨就快见底了。

“我怎么觉得老太太在看着我们？”

“我也这么觉得。”

我望向旁边桌上的老太太，“有什么事情吗？”

老太太摇头，“没事，看你们吃得这么香就想起以前店里的两个小娃娃。”

“是吗？”

“是啊，以前一个小男孩儿可爱吃了，后来又带来个小女孩儿，每次小女孩儿的眼镜起雾，小男孩都会拿手帕擦，女孩儿长得漂亮，男孩儿长得也清秀，金童玉女似的。

我记得有一年年前下大雪，两个孩子还撑着伞跑过来喝羊汤，小女孩子穿的一身白棉袄，头上戴个白帽子，鼻子冻得通红，跟个雪人似得。那小男孩还偷偷跑过来跟我说让我在他碗里少放点羊肉，在小女孩碗里多放点，可吃的时候女孩又说自己吃不下都扒拉进男孩碗里。

我记得最清楚，两个孩子走得时候小男孩想牵小女孩的手，又不敢，就只好死命把伞往女孩那边撑，自己就露着半边肩膀，女孩子就只好往男孩怀里靠，我当时靠在门上看着，就觉得自己孙子孙媳妇能像他们两个一样，那我就不用操心了，可惜这两年都没见他们来了。这几年年纪大，有的没的都忘得差不多了，倒还是时常想起那两个小孩子，也不知道他们在一起了没有。“

老太太话匣子一打开就关不住了，听完她的话，曲研只是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没事儿。”我对老太太说，“人家说不定是去外地上大学了，指不定将来哪天也就回来了，只要您老身子硬朗，说不定哪天就见到了呢？”

老太太想了想，笑逐颜开，“是这个理儿！没准儿哪个时候都结婚了呢。”

结完帐，我和曲研原路返回，周围一片寂静。

“老太太眼神真的不好了。”

我对她说。

“记性也变差了。”曲研似有所忆，“那天还是你说的喝羊汤吧？明明下着那么大的雪，真是服了你。”

“是你说一个人在家无聊的好吗！我也是傻！居然会跑到你家接你。”

“我更傻，居然听了你的话，吃完回到家鞋子都湿透了。”

“我不也一样……”

我和曲研说着，聊着，谁都没有注意到那间亮着灯的小店门口，那个微微驼背的身影靠在门口，看着我们两个渐行渐远的身影，轻轻摇了摇头。

“还是没有牵起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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