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 黑色圣经与天台

下午

窗外金黄色的耀眼阳光透过一株古树的千指千掌零零碎碎地洒在晓城的课桌上，阳光暖暖的，但是却无法让趴在课桌上的他打起精神。

整整一个下午，连上过什么课他都不知道，整个人像丢了魂儿似的任何东西都听不进去。

一股来自灵魂深处的疲惫感始终挥之不去，但晓城头脑却前所未有的清醒，他清楚地记得自己今天有好好吃饭、而且一整天几乎没有做过什么剧烈运动，生病的情况刚才在保健室也等到回来的保健老师确认过了，身体没有任何异常。

隐隐地，他开始将最近一段时间发生的怪异事情联系了起来，这个梦境开始于自己某次在图书馆睡着之后，持续了一周时间，而今天它似乎已很不安分地开始在白天找上自己来了。还有保健室那句“道别”，晓城能够肯定自己没有听错，但是据上官月和萧轩所说，他们在外面也没有看见任何人。

“上官晓城！你来说一下这个方程怎么解！”戴着副花边眼镜的数学老师扯开嗓门吼道。

“喂，上官，上官！”

旁边同学见晓城同学没有反应，以为他还在走神，连忙出声提醒。而这时，晓城突然间站了起来，他低着头，长长的刘海遮住了表情，脸上只有看不清的黑色阴影。

“我出去一下。”

冰冷而毫无感情的声音，谁都听得出来那不是请求，仅仅是通知。连上官月都诧异地转过头来看着晓城，虽然自己这个弟弟思想上一直都有想要造反的倾向，但是像今天这样几次三番地挑战老师权威还真是从未发生过。

晓城迈着沉重的步子，缓缓走了出去，无视了所有人惊疑的目光，现在他也没精力去在意了。

他的头脑现在很清醒，一些细节顿时浮现出来，自己早上好像还没有什么异状，教室外面睡着后开始感觉到这种违和感，保健室那次过后更是越来越虚弱。那也是……梦里那个名为凯撒的炎剑使死了之后。

“道别……道别呵……”

空洞的声音回响在教室外安静的走廊里，如果不是亲耳听见，很难想象少年的稚嫩喉咙能发出那种沧桑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也许是回光返照，精神稍微好了一点的上官晓城离开了教学楼，沿着操场径直走到学校图书馆，没什么特别的目的，晓城知道这只是自己的心血来潮。他感觉自己或许能在这个地方找到些什么。

德利亚中学的图书馆很大，复古的木制内部结构，书香味浓郁的两层小楼，宽敞的大厅里大约有6000余本藏书。据说这图书馆是很久以前遗留下来的古老建筑，后来捐给了学校，但是学生们都很少来这里，毕竟对于走读制的学校来说，学生在学校的空闲时间还是比较有限的。

现在是上课，图书馆里更是空无一人，连管理员都不在。

晓城缓缓走过一个又一个书架，书大多是《山海经》、《新唐书》、《汉志》、《资治通鉴》之类的，而且是出版时间很早的版本，不仅没有译文、连注释也少得可怜。也难怪没有人来，毕竟普通的学生有几个能看得懂全本的文言文？

叹了口气，晓城继续往里走，书名开始变得外文居多，大多是普鲁塔戈，修昔底德，色诺芬……这些外国名家的作品。拜语言学家的老妈所赐，晓城熟悉很多种语言，虽然没到能读能写的程度，但至少大概能认出那是什么。他很快发现这些书并不全是英文或中译版，古希腊语的《远征记》、拉丁文的《高卢战记》等等都屡见不鲜，不过很奇怪的是这些语言早就不是通用语了，根本不适合印刷出来发行。

该不会这里的书全部是最早的原始版本吧？晓城笑着摇了摇头，否定了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图书馆原来的主人就算再怎么有钱也不可能买到那些古书的，否则这就不是什么图书馆，而是博物馆了。

他继续往里面走着，并不算长的图书馆一楼书架区很快到了头，上官晓城看着最后一个书架，仍然是一排排蒙着厚厚灰尘的书籍，但是最下面那格却只有一本封面全黑色的书。

书名是晓城也完全没有印象的文字，有些像闪-含语系的闪米特语族，和希伯来语的字符有些类似，但又找不出一个完全一致的书写。晓城把它拿了起来，翻开泛黄的旧羊皮纸书页，虽然完全看不懂上面的内容，但是他看到这本书的第一眼就有一种被它吸引着的错觉。

很快，他把那本神秘的古书翻完了，什么也没发生。当然，晓城同学也什么都没看懂。

他呆呆地看着书的最后一页，那里有一个独立出来的单词，如果按照闪米特语族的书写习惯，那应该是什么人的名字。既然长的像希伯来语，那就按照希伯来语的方式读读看？虽然这门语言没有元音字母，但拼写体系却是古语言中相对比较完善的，即便不是以其为母语的人，按照正确的方式去读通常也都能有准确的发音。

晓城这么想着，念出了那个单词……

“萨、萨麦尔·阿克曼？”

这人是谁？

怀着充满疑问的心情，晓城将那本书放了回去，叹了口气然后回到了教室。深黄色的习惯光辉斜斜地照射进来，同样没有一个人的教室显得冷清而寂静，这个时候晓城才想起刚刚的数学课是最后一节，所以现在应该已经放学了吧。

走到自己的座位前，晓城拎起毫无重量的书包就往外面走。然而在他快出教室的时候，上官月突然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急匆匆地跑了过来。

“晓城！你你你……你跑哪里去了！？找了你好久了！”

难得看见了上官月气喘吁吁的模样，但是晓城现在却有点笑不出来。他静静地听上官月说完，然后难得地朝她露出温情的微笑。

“姐，对不起……让你担心了吧？我没事，真的。”

上官月惊地连喘气都给忘了，瞪大了眼睛盯着上官晓城微笑的模样，今天食堂的啤酒鸭难道掺了假酒！？

不，现在这个不是重点，她使劲甩了甩头，上官月突然大声吼道：“晓城，去、去楼顶！”

“怎么了吗？”

“叫你去你就去啊！怕什么，我要是想揍你还需要叫人！？”

敌不过上官月的狮吼，晓城只有扔下书包小跑着开始向教学楼的楼顶跑去，他现在很累根本不想跑，但是又不敢怠慢，否则怕是又要被小老姐一脚助推。还好本来教室就在三楼，上去当然一点也不远，一分钟不到晓城就推开了楼顶的那扇老木门。

说来也怪，跑了这么一段距离，疲惫感既没有加强也没有减弱。果然不是身体的原因么？难道是灵魂虚弱……上官晓城叹了口气，虽然这种猜测好像有些中二，但也是唯一解释得通的了，从来没听过哪家医院能治灵魂的，看来自己恐怕是真没救了。

“晓、晓城同学？”

“嗯？”

听见有人叫自己，上官晓城回过神来。顺着声音望去，不远的地方一个穿着白色蕾丝边连衣裙的女孩正站在那里，柔和的浅金色披肩长发随风微微飘动，轻柔的刘海下漂亮的蓝色美眸带着一丝犹豫与淡淡的慌张，泛着红晕的精致脸颊在夕阳的衬托下透着青春少女别样的美感，看着面前的少女，晓城也花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希娅？”

在天台上等着自己居然是那位存在，啧，该死的上官月！果然还是嘴上没毛办事不牢，不就是为今天的事情道个歉么，保健室外面她明明追出去了居然还没有搞定！

“晓城同学，那个……我、其实，其实……那个，对上官同学一直……呜……”

希娅声音越来越小，几乎听不见的晓城同学一脸狐疑地看着她。似乎是感受到了晓城的视线，希娅只感觉脸上一阵发烫，喉咙完全发不出完整的声音来，背在身后的双手手指不停绕着圈，一瞬间什么也说不下去了。

“你想说什么啊？”

可怜的希娅都快哭出来了，她还在想要是晓城已经明白自己的意思就好了，不过就目前来看对方明显还是一脸懵逼的状态……怎么办？从头再来一遍？可是告白这种事情真的好紧张啊……

而另一边的晓城当然是装出来的，如此经典的天台告白场景，希娅甚至还精心地换了件漂亮的衣服，就算再怎么迟钝他也能看出来了。不过除了开始的时候稍稍心动了一下之外，晓城现在却是相当平静，说实话比起纠结要不要接受希娅的告白，他现在更迫切想做的事是回家躺床上好好睡一觉。

毕竟要是在这里进入梦境那就很惨了，上官月那个小天才肯定已经跑了，希娅这么柔弱的少女是不可能把自己拖太远的，到时候说不定只能保健室过夜……

嗯，既然是这么经典的告白，那这里就用经典的“有些突然呢，我能考虑一下吗”来回应好了。

但是希娅同学，你倒是接着说啊？

如此考虑着的上官晓城摆出期待、甚至是鼓励的表情，静静等候面前的少女继续发言。不过对方好像更紧张了？

“我、我一直对晓城同学……那个，呜……”

唉，民国三年等不到一场雨，一生等不来一句我爱你……罢了罢了，换种思路，这里还是果断岔开话题吧。虽然自己并找不到什么理由拒绝，但是也的确没有什么想要和谁交往的打算，这样蒙混过去，也可以省得日后麻烦。

“咳咳！对了，虽然不知道希娅同学你在等谁，不过先听我说好吗？有些事我想告诉你。”晓城微笑着柔声说道。

“嗯……”

希娅好不容易从喉咙挤出一丝细微的声音来，现在似乎角色倒转了呢，不过这样感觉并不坏，只要结果一样就好了。

“希娅同学，其实我一直……”

此时，一阵风吹过！为什么打感叹号？因为是一阵强风！

“一直都想正式向你道歉的！对不起！”

晓城很正式地90度弯腰，声音洪亮口齿清晰地说道。确实有些不好意思，因为这也毕竟是他第一次这么正式的道歉，而且还是向同龄的女孩子。

但是另一边，可怜的希娅已经完全石化了……面对突如其来的、比滑行下跪还要更有诚意一点的告白式道歉，她连一句没关系都说不出来，心情一起一落，有种坏掉的感觉……

“对不起，至今为止的很多事情都是，因为老姐她喜欢开奇怪的玩笑。居然说希娅同学和我……什么的，还搞出了不好的流言，让你困扰了吧，真的很抱歉……”

“笨蛋！”

但是出乎晓城意料的是，听到他的话过后，希娅却突然跑走了……对于从小到大都像公主一样被呵护着的财团千金来说，那倒是很少有的迅速。几乎就是眨眼的功夫，晓城便只能听到慌慌忙忙下楼梯的脚步声了。

“嗯？精心计划，操作失败？”

啧，果然后宫番都是骗人的，galgame也是！

……

带着异常复杂的心情，晓城一路愁眉苦脸地回到了家。天色已经比较晚了，可以清楚的看到楼上的灯光。自己的父母因为工作关系久居国外，所以看样子应该是上官月先回来了。

晓城撑着快要昏厥的脑袋，摇摇晃晃地走到自家门口。感觉手脚都有些不像是自己的，要废好大劲才能让它们乖乖听话。

咚咚！费力地举起手敲了两下门，上官晓城便倚在门上，努力保持清醒。

“来了来了！唔！晓城！？”

上官月打开门，立刻被像尸体一样软软摔倒过来的晓城靠到身上，她也有些慌乱，双手不知所措地不知道该往哪放。

“晓城，你怎么了？脸色好差欸？”

“我没事。”

强迫自己恢复意识，晓城勉强从上官月身上离开，站直身体，一步一步向自己的卧室走去。

看着他的背影，上官月突然想起了一件刚才就想问的事情。

“喂！晓城，娅娅的告白怎么样了？你接受了吗？喂！”

不过晓城并没有搭理他的打算，继续径直朝着房间的门走着。换作平时大概小老姐已经一脚飞过来了，不过大概是看着自己病恹恹的样子所以姑且犹豫了一下？

“喂！到底怎么样了啊？你没把娅娅弄哭吧？”

“姐。”

走到自己的房间门口，晓城突然停下动作，轻轻地唤了一声。他苍然一笑，像是即将奔赴死地的战士交托后事一样徐徐说着……

“对不起，还有告诉我爸妈，我爱他们。”

“你在说什么啊……”

上官月话音未落，晓城已经关上了房门。

无力地扑到软绵绵的睡床上，晓城脑海里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就像大脑已经停止了运作，连自己是谁都快忘了，也许更糟，连呼吸、眨眼几乎都要记不起来了。听说人死的时候就是这样，先是把自己的记忆一点点忘掉，然后口鼻渐渐忘记呼吸，心脏渐渐忘记跳动，最后被世界忘记自己存在……

一股倦意袭来，眼皮随即下意识地开始合拢。

说不定这就是自己人生的最后弥留之际了？晓城心想。虽然他不是没有期待睡一觉就能好起来，但是明显那种想法有些过于乐观。

在这个时候，他本以为自己会想起以往日常的人生琐事，但是他似乎错了。人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往往想的都是自己最放不下的东西，有的人放不下身外之物，临死还念叨着如何处置遗产；有的人放不下亲人朋友，最后还在嘱托身边的人帮忙照顾；更多的人放不下自己，回想着度过的人生，不禁悲叹扼腕，悔不当初。

但晓城想到的却是今天楼顶的事，说来也怪，明明当时都没有注意到，但现在却清楚地记起来了，仿佛正亲眼看见希娅跑过自己身边，还有一瞬间瞥见的……她眼眶里那闪着夕阳光辉的泪水。

晓城苦笑着回想，回想那个与自己交际并不算多的女孩，那个善良好说话的女孩。不管怎样，让别人伤心这种事他总还是会觉得有点内疚的。

掏出了手机，他突然想起了与她的相识，那个时候好像她就留给了自己她的电话号码，说起来，自己真的有这么迟钝么？

“呵呵……上官晓城，你真的很会演呐，连自己都快骗过了……”

其实自己应该早就觉察的希娅的心意了吧，只是一直在以近乎装傻的方式回避罢了。还有每天收到的那堆情书也是，虽然大部分人都是抱着开玩笑的心情在凑热闹，但是也未必没有几封带着真情实意的，那些不知名的女孩子一定很希望自己至少能拆开看一看的吧。

然而这些东西都被自己无视了，以一种不是那么冰冷、而且不会惹到任何人不快的方式。

原因？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原因，不是那种很蠢的“为了好好学习”，也不是那种很成熟的“为别人考虑”。他对青涩的恋情也并不反感，只是觉得没什么意思，没必要付出真心去尝试，那样会很累，那样自己也可能会变得不像自己。

用句通俗易懂的话来讲，不在**期？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想起希娅跑走的时候眼角的泪光，晓城突然间觉得很内疚。自己算是在欺负人吧？就算不打算接受，也应该好好拒绝的吧？不过……为什么会突然这么在意希娅呢，难道也是“喜欢”吗？

老实说是希娅那么完美的女孩子的话自己以前是想出什么拒绝的理由的，但也只是想不出拒绝的理由而已，并不意味着这样就应该顺理成章地接受。可是现在，好像多了一点别的什么东西……

鬼使神差的，晓城拿起手机，拨通了那个号码。

嘟——

“喂？”

没什么精神的声音从电话中传来，确认到是希娅的声音，晓城勉强撑起正常的嗓音开口了……

“希娅同学？那个，今天的事很对不起，有空听我说一件事么？”

“晓晓晓晓、晓城同学！不、不是，我才应该道歉！对不起！那个，请、请讲！”

“嗯，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告白这种事情，果然还是男孩子来做比较好呢。”

“嗯？”

“希娅同学，请和我交往吧。”

“呜咦！！你你你说什、什什什什么！？”

嘟。

晓城挂掉了电话，嘴角还残留一丝淡淡的微笑。

他突然响起了保健室里听到的那个诡异的声音，至少，这应该算是一个不错的道别方式吧？

突然要我成为王？提示您：看后求收藏（笔尖小说网http://www.bjxsw.cc），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