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呀,古雷格森警官。我一直都很认真喔,无论怎么看都是位模范市民呢。我还持有特别身分证喔。」
回答的字眼十分稳健,但卢卡的语调深处隐含著些许挑衅意味。古雷格森警官似乎也习惯了,一脸凑近卢卡,近距离把一身酒气往他身上喷。
「用钱买来的身分证吧?你这杂种(Brute)会干的事我再清楚不过啦。」
卢卡没有回答,脸上却挂著像在表达「这是奉承的微笑」,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不过看在古雷格森警官眼中可不是微笑,因为感受到深藏在脸皮下那股极为骇人的感情,让他即使只是面对一名年仅十二岁的少年,仍有股受到震慑的感觉。
「像你这种流浪街头的臭小鬼会在我没注意的地方干出什么好事,我可是清——楚得很啊。现在就尽管嚣张吧你这垃圾,看我总有一天不把你抓起来赏你个二十年牢饭。」
受到彪形大汉的警官当面如此要胁,想必连大人都会怕个半死。然而卢卡却维持著那「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若无其事地说:
「哎呀警官,我只是个区区见习修理工,不会去做什么坏事啦。如果不够格称市民,那我还算是个模范流浪汉吧。我会乖乖地过日子,还请你高抬贵手啦。」
用字遣词依然十分稳健,但无论是语气或贴在脸上的那副假笑的背后,都能感受出强烈到掩盖不住的敌意及轻蔑。更令警官不爽的,是从少年假笑之下直直射来的那股毫无畏惧的眼光。
这个什么都没有的臭小鬼,竟敢正脸抬头看掌管这条街上一切治安的我,维持著阿谀奉承的态度,却从那张假笑脸皮下朝我发出恶意和嘲笑。明明只是个有一顿没一顿的捡破烂小鬼,别说不尊敬我,甚至还敢瞧不起我。虽然恨得牙痒痒的,但只要卢卡不将那侮辱的态度以话或实际行动表现出来就拿他没辙。要是卢卡当场把他的愤怒化为话语直接回呛警官,便能如愿拿侮辱罪直接用警棍打昏他,再随自己高兴赏他个两年牢饭吃吃。可惜这家伙不会轻易犯这种失误。
警官以更加凶神恶煞的眼神弯下腰,正面瞪著卢卡。
「你最好小心点啊。最近人口贩子多著呢,已经有几名年纪轻轻的女孩被绑到外国去啦。要是你被逮捕的话,只怕你那宝贝妹妹也会被盯上呀。」
卢卡眼神中瞬间掠过杀意,不过马上隐藏起来,轻轻笑著回应:
「她那种样子,人口贩子也不会想要啦,毕竟生了病嘛。」
「也是喔。又脏又臭的,碰的人反而手会烂掉啊。」
卢卡脸上奉承的假笑仍无动于衷,不过警官耳中已清楚听到卢卡「反正你已经烂掉了吧」的心声。
『你这种家伙比希尔菲的脚指甲更没价值啦。』
露出奉承笑脸正面看著警官的同时,从眉心、微微上扬的口角,当然还有眼神中,就算不直接说出口,卢卡的内心也能直接传进警官的内心。
约莫一星期前,自己在耶路克罗斯欺负一名孤儿女孩时,突然遭不明人士踹了屁股,掉进排水沟内。当满身污水的警官爬回道路上时,女孩已不见人影,犯人也混进雾中而没能逮到。但敢对本大爷我做这种事的也只有卢卡了。看我非得当场逮到你为非作歹,把你关进牢里一辈子才肯罢休。
古雷格森警官重新挺直膝盖,从眼角到鼻梁都恨恨地扭成一团,用鼻孔对周遭冰冷空气喷气后,低头俯视卢卡那徒有其表的假笑。
当上公仆这二十五年来,有过与众多诈欺犯及凶恶罪犯交锋经验的警官,从眼前这名十二岁的少年身上明显感受到不同的气息。这股气息的真面目是智慧——无论再怎么威胁辱骂,卢卡连眉头都不皱一下。不受动摇就不会犯下失误,这点更令他恨得咬牙切齿。
「你给我记住,我最讨厌的就是像你这种小鬼。没父母、没家、没工作、没受教育又没钱,出生到现在一无所有。这种家伙会干出什么事我再清楚不过啦。扒手、诈欺、抢劫,最后杀人,没一个是好东西。没办法贡献社会就快去死一死,带著你那骯脏的妹妹跳河死一死吧,这样一来或许世界会变得好一些呢。」
撂下狠话后,看到卢卡脸上表情仍无动于衷,警官只能往路面吐口痰,留下卢卡转身离开冬天的贫民窟。
等到背影消失在雾的另一头,卢卡收起脸上的奉承笑容,喃喃自语抱怨:
「哪天我再去踹你屁股,给我好好等著吧死猪警官。」
接著重新把麻袋扛回肩上,对手掌吐了口气时,警官说的话再度掠过脑海。
「一无所有,是吗?那家伙蠢毙了,根本什么都不懂我啊。」
对著眼前吞噬警官的雾,卢卡心满意足地嘲笑。然后在雾气形成的萤幕上,想像著正在机兵仓库等著自己回去的妹妹,希尔菲的身影。
我还有希尔菲。就算没有父母、钱或家,只要有希尔菲在,我什么都不需要。为了让希尔菲好好活下去,我什么都干。被那个死猪警官怎么羞辱都没差,但要是他敢直接对希尔菲那样说,我保证就算得耗上一辈子,都要让那只猪付出代价。
史提法诺历一七八四年,十二月,加门帝亚王国首都拉兰帝亚——
自卢卡与从星空坠落的希尔菲相遇的那个夜晚,已过了三年。
在那之后,卢卡花了四天操纵机兵走到拉兰帝亚,卖给了专门收购机兵的黑市仲介商。虽然由于一看就知道是非法弄来的,被对方大大砍了价,那笔钱仍足够他弄到进入贫民区需要的特别身分证了。原本没有姓氏的卢卡也是在这时得到「巴路克」这个姓氏。尽管是仲介商随便取的姓氏,倒也还算满意。
靠著那张身分证,卢卡得以在机兵修理工厂担任契约劳工。虽然没薪水可领,但换得了每天一块面包以及栖身之所。想必只要认真工作个两、三年,便能正式受到聘用。
和希尔菲过的生活充满幸福,让卢卡原本只有痛苦的世界彻底满溢开朗快乐的光芒。希尔菲虽然身体虚弱到无法自力步行,仍会为卢卡缝补衣服破洞,用少得可怜的食材煮汤,并在卢卡外出及回家时露出灿烂的笑容说「路上小心」和「欢迎回来」。每次听到这些话,卢卡就对自己拥有家人的事实感到高兴又骄傲,甚至连每天辛苦工作都甘之如饴。
从早上到傍晚在工头的怒骂声中工作得满身油污,下午五点领完今日工酬的一块黑麦面包离开工厂,日复一日。
接下来为了买东西给希尔菲吃,再度开始工作。
卢卡将花了一小时半捡来的垃圾卖给回收业者。破布、铁屑和玻璃碎片由专门的回收业者,骨头由粉碎工厂收购,烟壳则拿去和贫民窟内的贫民们以物易物。只要知道在哪边有哪些人需要哪些东西,光是把东西带到正确的地方,即使是垃圾也能换到钱。今天的成果有一贝利耶,足够买一瓶牛奶。
目前天色已暗,原本浅蓝色的雾气变成深蓝色。卢卡穿过煤气灯照射的雾气中,朝上流阶级的居住区走去。
一到晚上,气温也跟著骤降。忍受不了的卢卡对著手背哈气,边搓著双手边走到一间豪宅的后门,拜托认识的佣人分点厨房的厨余给他。他就这样绕了六栋豪宅,将手伸进搜集来的厨余中捞出油脂和树脂,这些能拿去请蜡烛及肥皂业者收购。这个分量应该足以换到半贝利耶。卢卡强忍令人作呕的臭味,用他布满玻璃碎片割伤痕迹的指尖从厨余挑完油脂后,拖著疲倦的双腿前往中央街(City),分别找业者换到了钱。
握著今日赚来的收入,半贝利耶硬币三枚往位于中央街外围的面包店去。晚上八点,当卢卡站在即将打烊的店门口,老板为了收起外头的看板走出店门。卢卡一语不发地将三枚硬币递过去。
「别进店里,给我在这等著。」
老板走进店内,不一会拿著黑麦面包、一瓶牛奶及一块无酵母圆面包走出店门,交给门外的卢卡。
「谢谢你。」
与摆给警官看的不同,卢卡以真正的笑容道谢后,将面包收进口袋。由于自己身体脏又沾满厨余臭味而不被允许进入店内,不过这里的老板不只把牛奶便宜卖给卢卡,更会烘一些专门卖给贫民的便宜无酵母圆面包,每当打烊前来买,总能多拿到一些。卢卡可说是靠著这块圆面包活著的。
从早上到现在什么都没吃的卢卡用杯子在路旁的井里舀了水,边走边啃起圆面包。跟济贫院发的一样,是硬得像石头般且没有味道的面包,若不配水的话会哽在喉咙吞不下去。边闻著从路旁酒吧内飘出的美味料理香气,卢卡像咬著石头般一口又一口地咀嚼没有味道的面包,小口配著水往肚里吞。
这时,卢卡忽地看到民宅窗户内站著脸色苍白、灰头土脸、骨瘦如柴的幽灵而吓得愣住。不过当他发现那是玻璃窗所映照出来的自己时,决定当作没看到,把视线移回道路前方。
走了约四十分钟,终于回到了麦格洛当。边侧眼望著吃完无酵母面包就蜷缩在路旁动也不动的贫民们,卢卡加快了回家的步伐。
刺鼻石炭味笼罩著整个贫民窟,光走在路上都感受到喉咙深处乾燥发疼。在吐气都会化成白烟的严寒中,没有大衣可穿的人们团团围在烧著石炭的空油桶旁取暖。每个人都又矮又痩,活像被机油淋了全身般漆黑,瞳孔中看不见半点活力。还能看见有手脚只剩单边,甚至两边都没了的人,大概是在战争中失去的吧。湿漉漉的路上未经铺装,带有狂犬病的野狗凶狠露出尖牙,在满布腐烂蔬菜、马粪马尿的路面上来回穿梭。
把手**口袋的卢卡快步穿过这充满恶臭的夜间贫民窟,回到另一个在麦格洛当内治安及卫生问题最为严重的贫民窟,恶名鼎鼎的耶路克罗斯。连执法机关都畏惧,因而成为不法滞留的流民、诈欺师及罪犯等聚集的这个地区,有著卢卡及希尔菲的栖身处。
路上能看见许多紧紧相依入睡的人们,因为他们只能靠彼此的体温取暖。突出毛毯的赤脚均已发紫,当中不乏会在明天一早冻死的人。由于有大学医院为了解剖而收购新鲜尸体,因此马上会有被称为「复活家」的仲介商赶来回收尸体。由于埋进公墓也需要一笔费用,会主动连络复活家来收购尸体的死者家属并不罕见。耶路克罗斯的居民们没有人会天真到对把死去的亲人换成钱一事感到罪恶,而是边感谢化为眼前面包的亲人,努力拼命地活过每一天。
穿过由几乎半倒塌的建筑物围出的狭窄巷弄,来到一间二楼高的小仓库前。卢卡绕到仓库后方,敲了木门两下后停了一拍,再度敲了三下。门随即被从内往外推开,希尔菲苍白的面容随著机油和索玛的味道浮现在月光下。
卢卡咧嘴一笑。与面对警官及面包店老板时不同,是一副符合十二岁少年的率真笑容。
「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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