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原本扩展在你眼前的幻想就像纸张一样被撕裂，变成普通的废纸。

『汝必须遗忘。汝必须在这座永恒乐园的怀抱下，再也无法得知五年前的真相。遗忘一切才是汝真正的幸福。』

漆黑的纸张裂痕，这个幻想的终结就像是要吞噬全世界一样，不断扩大。

安排好的故事〈剧本〉被撕破──

『【毕竟这世界只不过是文字的集合体。】』

在读者〈你〉的眼前，笔者的领域现形了。

那是个白与黑的世界。

在令人联想到书籍页面的纯白中，写着【笔者】的漆黑墨水形成一阵漩涡，成千上万的文字对流着，描绘出吸血鬼真祖的轮廓。

『欢迎来到妾身的故事〈剧本〉后台。』

带着嘲讽意味的声音响起的同时，无数的黑点〈墨水〉凝聚起来，在白纸〈书页〉上写出字句。

你直觉地理解了。

这里是你刚才被迫阅读的谎言〈虚构故事〉的中枢，也是执笔这个故事〈剧本〉的笔者的领域。

『恭喜呀，读者〈综嗣〉。汝已突破虚构小说，查出真相。感觉如何？亲手永远摧毁这个完美的幸福幻觉，如今的汝作何感想？』

「……糟透了。因为我被你背叛，记忆遭到窜改，还一度以为只用文字建构起来的虚假世界是现实。把这种无聊的谎言──无聊的虚构故事当真！」

『哎呀哎呀，汝这话可真不留情面。即便是无趣的虚构故事，汝不也相当幸福吗？这可是按照汝愿，由妾身这名能力吞噬者所写的虚构故事呐。』

文字集合体嘲讽般地一笑，白色的虚空中便浮现出【嘲笑】两字。你原本以为是现实的东西其实不过是虚构故事的文字组合。

『读者〈汝〉渴望着没有悲剧的过去，父亲不曾遇害的未来，毫无纷扰的和平世界。妾身曾吸取汝之血液与血忆，比谁都理解汝心。』

吸血鬼的头部出现多到令人不寒而栗的【笑容】字样。

『因此笔者〈妾身〉如此撰写。按照汝过去的期望，窜改汝之记忆。』

「──不对！」

你感觉到一股和恐惧很相似的愤怒，打断笔者的话。

「是你输了，笔者！不管你写出什么样的虚构小说，我都不会忘了魔王！窜改我的记忆，迷惑我的计谋〈剧本〉已经回归白纸了！」

从魔王的发言来思考，这里是笔者的记忆窜改所捏造出来的世界──虚构小说。笔者借由撰写虚假的记忆，攻击了你的心。

「我不会忘记……！身为被刺客〈你〉夺走父亲的儿子，身为被真祖〈你〉拯救的眷属，身为被吸血鬼〈你〉背叛的人类，我都必须阻止魔王〈那家伙〉！」

没错。这是爱上吸血鬼的人类的最后义务。

如果吸血鬼真祖即将堕落到邪恶之中，你就必须和她战斗。为了报杀父之仇，为了防止恩人染上罪恶，为了舍弃对吸血鬼的爱恋──

你都必须终结魔王的剧本。

「我才不要这种幻想！把原本的世界──把我的记忆还给我，笔者！」

然而笔者就像是哀怜你的意志，静静地轻声说道：

『就连汝对xxxxx的恋慕之意，也是笔者所撰写的虚构情节呐。』

「……啊？」

这一击相当致命，甚至能一举粉碎你的斗志。

『恭喜汝看穿虚构，读者〈综嗣〉。正如汝所言，这个世界是虚构的……不过那又如何？难道汝认为妾身是单单为了欺骗汝，才撰写了三百八十五页的《书》？』

你原本以为笔者是在攻击读者〈你〉的心。

以为笔者想要借由撰写完美的幸福幻想来夺走你的记忆。

因此没能完全窜改你的记忆，照理说笔者已经完全败给你了。

『笔者〈妾身〉输了？妾身的目的是攻击汝？哈，汝实在是蠢得可悲。妾身所攻击的对象、企图颠覆的规则，是这世界的根本原理。』

可是，笔者现在攻击的对象根本不是主角〈你〉的记忆。

『笔者所写的故事对汝这名读者而言是否过于困难？那么妾身就加以说明吧。妾身想借由撰写这部虚构小说传达予汝之真相为──』

这并不是以主角〈你〉的心、主角的记忆、主角的存在为目标──

『【就连原本的世界也同为经过窜改之记忆。】』

而是将读者〈你〉坚信为现实的记忆加以破坏的小说。

「什……啊……？」

『汝可知库尔特．哥德尔之第二不完备定理？说谎者悖论呢？明希豪森论证的无穷倒退呢？……呵呵，汝肯定不知道吧。』

「别……别想骗我！怎么可能被窜改，这个世界才是虚构的！」

『诚然。正如汝所言，这世界乃为虚构。妾身承认这个事实……不过那又如何？汝究竟要如何证明「汝曾待过的世界并非幻想」？』

「！」

被笔者质问的你无言以对。

读者拥有开始阅读这本《书》的记忆，而且不可能窜改记忆。也就是说这部小说是虚构的，小说外应该有现实存在……而笔者告诉你，就连你的这个认知其实也全都是被窜改过的记忆。

好了，请读者〈你〉也回想看看。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读《书》的？在哪里开始读《书》？

正在读《书》的你是谁？你的记忆还留在《书》之外吗？

假如记忆还留存──

──难道那不是被他人窜改过的记忆吗？

『笔者〈妾身〉窜改过了。妾身改写了汝之记忆，捏造妾身与汝的恋情，并植入与原本世界相关的虚伪记忆。正如汝在五年前窜改自身记忆，企图掩盖父亲之死所带来的绝望。』

「闭……闭嘴！我才不会被那种谎言欺骗，原本的世界确实存在！我相信自己的记忆！我必须阻止魔王！」

『相信记忆？阻止xxxxx？若汝真心想要阻止xxxxx的复活，为何过去不查明真相？汝从五年前的十月十六日以来，分明都处于得以预测魔王之复活的立场。』

「什……？」

被红色双眸的锐利目光射穿，失去反驳力道的你哑口无言。

吸血鬼真祖xxxxx──笔者刻划在你脑中的虚假记忆向你提出「为什么你明明在五年前就遇见了xxxxx，却忘了这件事」的问题。

『汝岂不是有机会阻止？若要说原本世界的记忆为真，汝肯定有在那个惨剧之夜见过xxxxx。若汝希望阻止xxxxx，遭受杀人魔袭击的那一晚，汝何不对妾身见死不救呢？』

没错。如果你所记得的原本世界是真实的，你就一定有在五年前的十月十六日，在令尊遇害的书斋遇见吸血鬼真祖。

五年前的你应该确实知道吸血鬼真祖成功对诅咒自己记忆的奥月戒完成了复仇，并且准备以魔王的身份东山再起。

『不是吗？若汝希望阻止xxxxx，汝便不该遗忘。若非丧失五年前的记忆，汝确实有机会杀死魔王。』

（……我将魔王……？对了，如果我还保有五年前的记忆，在迷宫相遇的瞬间，我应该会发现xxxxx就是杀死父亲的仇人……！）

『那么一来，汝便不会感染遗忘诅咒，亦不会惨遭杀人魔杀害。汝能消灭xxxxx，得以为父报仇。』

图书迷宫的银夜，能力吞噬者xxxxx露出毁灭性的笑容，这么说道。

『然而，汝并没有那么做。汝害怕五年前的真相，依靠心理创伤与记忆回溯，将自身记忆抛诸脑后。』

「──！」

幽暗内心的伤口被掀开，你只能沉默地面对自己的懦弱。

如果「原本世界」的记忆是真实的，你确实有机会消灭邪恶的魔王，拯救世界。被心理创伤夺走记忆的你偏偏用自己的性命救了杀父仇人。

正因为你将那个惨剧之夜的记忆封印在遗忘的牢笼中。

『而汝怎么说？想「取回真相」？呵呵，汝分明恐惧且排斥真相，甚至为了遗忘真相而扭曲记忆呐。汝之所以丧失五年前的记忆，并非由于《书》或诅咒之力，而是由于汝自身之懦弱。』

「不……不对！我……我一直寻求着真相！我直到现在都还在寻求真相！我会失去记忆，并不是因为逃避真相！」

『非也。汝自从五年前的那个惨剧之夜以来便一直期望「窜改记忆」。汝不断祈求自己能够逃出可恨的记忆，从过去的绝望中解脱。汝真正想从图书迷宫求得的，正是《能够改写记忆之书》。』

「……不对……！我怎么会……！」

『汝取得《最后祈祷》时，没有写下【取回五年前之记忆】便是其证据。若是那么写，汝或许能阻止本魔王，但恐惧真相的汝之懦弱却使汝远离真相。』

「……我……我……！」

（我明明得到了《窜改记忆之书》，为什么不将五年前的记忆……！）

『汝口口声声喊着寻求真相，却根本不愿得知真相。因为汝害怕。倘若奥月戒是因汝而死──汝几乎等同于亲手杀死了假如奥月戒还在世便可拯救的成千上万条性命。』

「闭……闭嘴！别说了，我……！」

魔王露出极度邪恶的【笑容】，向你宣告：

『──因此汝选择逃避。汝逃避奥月戒之死与魔王的复活以及自身的罪孽，躲进记忆回溯之黑暗中。正是汝窜改了五年前的真相。』

「什……呜啊……啊啊啊啊啊……！」

持续折磨你的内心伤痛，就是你出于自愿所窜改的记忆。

『汝理解了吧？无法阻止xxxxx的原因，正是出于汝自身的懦弱。汝逃避了应该面对的真相，窜改了记忆。』

（……我必须阻止xxxxx……可是那真的是我的记忆吗？难道不是xxxxx在我的脑中写下了虚假的记忆？不，xxxxx真的存在吗？该不会是笔者所写的这部小说的登场人物吧……？）

『没错，汝已然连自身记忆都无法相信。汝背叛了自身的记忆。由于太过害怕「回想起来或许会摧毁自己的心」，汝扭曲了自身记忆，远离真相。这场毁灭正是汝之恶报──适当的裁罚。』

笔者掀开你内心的黑暗面，就连你最后仅存的信念都不放过，不断苛责你。就像是要借由撕裂你的心来制裁窜改记忆的罪孽。

（……我犯下了罪过吗？想要窜改痛苦的记忆、改写过去的绝望，是一种必须接受惩罚的罪孽吗……？）

『诚然。窜改记忆乃一恶行。消除过去绝望的记忆窜改更是恶质。因此汝将失去父亲的教诲，失去魔法，失去梦想，甚至失去值得信任的自己，失去原本世界的《书〈记忆〉》，被困于这个虚构故事中直至死亡。』

（……我逃避了真相吗？……我不是为了取回真相并成为伟大博士，才会跨越这五年的时间，回到图书馆都市的吗？）

『汝亦非想要成为伟大博士。如口头禅般喃喃念着的言词不过是自我暗示。毕竟只要声称自己想继承父亲之遗志，便能减轻对「奥月戒可能是因自己而死」这一真相的恐惧。终究只是肤浅的自欺欺人。』

（……我「想要成为能够拯救他人的人」这样的愿望是窜改过的记忆吗？可是我一直相信奥月综嗣〈我〉的存在……）

『若汝相信自己，便该起身面对。汝应该战斗。不论是绝望还是伤痛、真相，都是相信自身的汝所须跨越的考验。然而汝却选择逃避。汝将一切封入遗忘之牢笼，躲进丧失记忆的庇护中。』

（……我或许真的逃避过。因为如果我真的想起了五年前的记忆，我应该有机会阻止xxxxx的复活……但是我却没有做到。）

『诚然。汝希望窜改。自从五年前的那一晚，汝便一直希望窜改记忆，远离残酷的真相，永远沉溺在温柔的虚构世界。恭喜呀，奥月综嗣。这个空无一物的虚构世界正是汝所期望的救济之末路。』

你漂浮在没有真实感的晕眩中，不断承受【笔者】的谴责。

【笔者】很清楚夺取了你的血忆，以你的记忆为基础所建构的【文字集合体】要刺穿哪里才能让你的心流血，要殴打哪里才可以让你的心丧志。

『来，让故事落幕吧。持续曝光后台，读者也会感到扫兴。』

「呜……啊……」

笔者的掌中凝聚出【魔导书】的字样，然后形成一本《书》。由这整个世界的幕后黑手──xxxxx所准备的假想人格〈角色〉想要借由杀死主角，来将破绽百出的故事连同你一起葬送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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