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时代

梦蝶在躲着我。这是自从我向她告白之后明显感觉到的状况。

公寓内，梦蝶时常把自己给关在房间里，也不让我进去了。偶尔匆匆在走廊里相遇也只是相互点点头，吃饭也叫的是外卖。

唯一不变的就是梦蝶还是会每隔两天就外出一趟，借口依旧是小说演讲会。

拜她所赐，原本打算放下一切的我也变得总是紧张兮兮起来。

我已经受不了了。

我是一个不喜欢人际关系太复杂的人。所以我准备找个机会向梦蝶好好谈谈。

顺便一提，我们的小说已经在轻小说作家协会的官网上发表了，用的是梦蝶的账号。不过就目前的人气和收藏增长趋势来看，情况不容乐观。

这天晚饭，梦蝶在大门口拿过外卖之后便又准备回房间。

我看准时机，趁外卖员走了，梦蝶即将进房的那一瞬间拉住了她。

我说道：“等等，我们需要谈谈。这几天你一直不肯跟正面对我，这让我很不舒服。”

面对我突如其来的拉扯，梦蝶显得有些惊恐，但随即又平静了下来，什么也没说，就这么跟着我来到客厅。梦蝶放下了手中的外卖到茶几上，与我面对面地坐着。

我率先坦白道：“梦蝶，其实我没什么事。我知道我的告白很让你苦恼，如果你不喜欢我的话，你可以直接告诉我，我也不会去强迫你非得和我在一起。只是，你一直在躲着我，就好像我们之间有仇一样，这令我很不舒服。我们还是在这里把一切都说清楚吧。”

梦蝶坐在沙发上低头扣着指甲，沉默不语，没有回应我。

我也不急。因为我这个人最缺的就不是时间了。

我本想直接告诉梦蝶自己曾看到过她跟她的男朋友，但是跟踪这种事情实在是太难以启齿了，所以我并没有说。

过了好一会儿，梦蝶依旧低着头，但却说道：“事情远比你想的复杂，石头……我不能跟你在一起，你可以拥有更好的。”

梦蝶的回答有点出乎我的预料。我本来想应该说是她已有了喜欢的人，所以才不肯面对我的感情。但梦蝶的回答就好像是她自认为配不上我一样。

难道她知道了我其实是个隐藏的富二代？所以认为自己配不上我？

这种发展简直就是三流电视剧的狗血剧情啊。

我假装咳了几声，问道：“你怎么会这样认为？”

梦蝶小声道：“我欠了你太多了……所以我不能拖你下水。”

“你能说得更明白一点吗？我不懂。”我突然发觉梦蝶之所以不愿意面对我的原因，恐怕要超乎我的想象。

“我有一个卧病在床的父亲。”梦蝶缓缓道。

我开始了解到梦蝶的人生。

梦蝶的生父是个小说家，似乎很有名，然而随着小说行业被轻小说作家协会所垄断，小说全面商业化开始，梦蝶的生父的小说便逐渐没人看了。

一开始，梦蝶的生父还有着那种所谓的文人傲骨，不愿意向现实低头，不想为了迎合大众那种低级审美的趣味，以及服从商人们那精心打造的流水线垃圾文化产业，而就随便篡改自己的小说，让剧情变得一塌糊涂，让人物变得模板公式化。

然而，精神终究是建立在物质基础上的。

梦蝶的生父面对着还需要他养活的家庭，最终还是不得不放弃理想，去写那些大众喜闻乐见的小说。

说来也奇怪，自从开始写商业化模板小说后，梦蝶的生父反而轻松了很多，因为有固定的模板和套路，所以也不需用花费脑子去构思多么精彩的剧情和人物了。

大众愿意为过度商业化的小说花钱，而商人赚到了钱，作者也轻松了。所有人都获利了。

原来，这是每个人的选择。或者说，这个轻小说都商业化的时代，正是由大多数人所选择的，少数的理想者们要么像梦蝶的生父那样低头，要么就饿死街头。这就是时代的选择。

但是，这只是暂时的。

因为每个人写的都是差不多的小说，所以你若想要出名，唯有两条路。

一条，是跟那些商业大佬有很深的关系。如果是长的漂亮的女性或许还能进行肉体交易，但很明显，梦蝶的生父不是。

另一条，那便是不断地更新了。以远超旁人的速度更新小说，只有这样才能吸引读者，才能比别人赚到更多的钱。

梦蝶的父亲已人到中年，但他不肯放弃自己的小说事业，于是，他疯狂地更新，没日没夜地更新，到最后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写什么了。

结果，梦蝶的生父住进了医院。从此，他再也写不了小说了。

梦蝶的母亲见机抛弃家庭，不知所踪了。梦蝶的两个弟弟还在上学的年龄，难以分担家庭的压力。

所以，一切的重担就落在梦蝶的身上了。

梦蝶有些失控地对我说道：“一开始，我很不服气。为什么我的爸爸要遭这种罪？他只是想写好的小说罢了。为什么我的家庭一定要分崩离析？为什么……一定得是我来承担这个家庭？我也有梦想啊，我也想写小说啊！”

然而，再怎么抱怨，梦蝶还是承担起了这个家庭的重担——治疗父亲，供两个弟弟读书上学。这些都要钱。

梦蝶没钱。

对于一个女人而言，怎么样才能来钱来的最快呢？

我沉默了。

梦蝶也没有继续说下去。

梦蝶其实是个分裂的人。

跟我在一起时，是梦想在带着她飞翔。

不跟我在一起时，是现实压在她身上。

实际上梦蝶完全可以放弃写小说，她只需干几次便可以转而去做别的事情来维持家庭了。

但是，她依旧不肯放弃梦想。

她想写小说。更是想和我一起写小说。

“我也喜欢你啊，石头。”

梦蝶热泪盈眶道。

“所以我们是不能在一起的。”

她挤出了最后的一丝笑容，而我却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我曾以为我是个很大度的人，大度地把小说版权给梦蝶，内心深处说不定还在想对方会因此而感动。

然而我错了，此时此刻我错了，观察者也错了。

我不是什么理想主义者，也不曾掌握什么真理。

你知道吗？当我得知梦蝶已经被其他人玷污后，我的第一个想法是——她脏了。

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涌上心头。

我的理智在告诉我这不是梦蝶的错，但我的感性却无法接受这种事实，我的生理在排斥面前本应该保守秘密却还是勇敢说出一切的梦蝶。

我真恨我自己，但说不定这种恨意也不过是为了安抚自己，让自己能更加心安理得地离开梦蝶。

好恶心……真的好恶心。

配不上对方的人，根本就是我啊！

现实里，梦蝶望着一言不发的我，神情有些暗淡地离开了。而我却还呆在原地，愣愣地什么也没有做。

我什么也不敢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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