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湮灭（上）（11）

（11）

那个场景，不只是一个，是很多个一直在我的脑海里，无数次不把我从梦中惊醒，无数次不再告诫如今的我，我已经不再拥有着免罪符，所谓的道德观将我一并拉入深渊。我明白，我有罪，作为一个普通的人我罪孽深重，但曾经那高高在上听令于军令的我不仅认为无罪甚至觉得身在荣耀。

我，不是旁观者，我心里很清楚，其实在阻止之前，最开始的几个城镇的焚烧工作是由我主导的，是我亲手拔出剑将逃跑的平民斩于剑下，是我肩上的乌鸦成为自己国家人民的梦魇。我们自己的人民，看着守护他们的军队屠戮他们的子女，烈火吞噬着哀嚎声，而我却还身在荣耀的迷梦当中，直到最后才搞清楚，自己早已迷失在杀戮中，不再去理会逃难者，但在那之后呢？那些幸存下来的又会在何时向我复仇？

暗鸦叹了口气，他在马车上睁开了眼，天一直是黑的也不知道现在到底是几点，车夫看到他醒了，他望了望一旁的沙漏小声说道：“现在才刚刚四点多呢，醒的很早嘛，不过也好马上就要到了。”

暗鸦示意地点了点头没有多说话，他其实一直都在半梦半醒中，他自从回了奥特兰，然后又发生了那些事后他就再也睡不着，一入睡梦中就会浮现出那些让他恶心的往事。

他看了看枕着他大腿睡着的佩姬，身子像猫一样蜷缩着，身体侧躺着脸向里侧靠着，样子是很可爱但太贴近了，这反倒让刚刚清醒过来的暗鸦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他转过脸不再去看佩姬，身体不敢有大动作生怕把她惊醒。

他叹着气，乌鸦从车外飞入落到了他的手臂上，他看着乌鸦再一次和乌鸦一起陷入了回忆。

在很久之前，他还是个孩子时，14岁那年的天才剑士来到王都当中，就是在那一年对宗教毫无兴趣的他信仰了一个神明，一个在意义上也许比较模糊的神，被人叫做乌鸦之神或者什么诅咒之神黑夜之神？称号反正蛮多的，但唯一相同的一点就是它的神使是乌鸦，而他似乎没有什么准确地定义和所谓的所属，似乎不是代表正义也并非邪恶。反而有点像农夫口中的野兽神明？乡下神使？

但他选择了它，在当时没有任何寄托的他，家人不在身边，在这个遥远的王都也无人为他在比赛上欢呼，为他祝福，所以他走入了神殿当中选择了那偏远角落中的神像，没有人在那里祷告，毕竟连它的作用都没人清楚，只是它存在所以给它列了神位，没谁在关注它，就算自己去到那座神像面前做祷告也没谁会说什么。

但是，在赛场上他听到了，听到了其他人听不到的声音，那是为他的呐喊，为他的祝福欢呼，只是不是人的声音而是无数乌鸦的叫声，但他听得懂它们在说什么。赛场上对手的动作在他的眼里如放慢了一般，他可以看穿对手所有的招式，他的手以常人难以想象的方式扭曲，快速地挥出原本就算苦练多年也难以掌握的剑技，他感觉自己长出了翅膀，羽毛覆盖全身，张开羽翼以无法看清的速度前进，那一场比赛以及后来的所有比赛他都轻而易举地拿下了。

他明白自己得到了神的祝福，但身为一个天才剑士，他不愿以这种方式获得胜利，所以后来他再次找到了神像并许下了愿，神像回应了他，他在私下里以没有祝福的方式赢过了亚军，但却还是以无比轻松的方式。

他不明白，自己到底是身体上发生了变化，还是自己真的有这么强，不过天才终究是天才，从小被人追捧的他最终也接受了这个答案，但在那时他已经成为了信奉那位神明的信徒。

很快他就注意到自己身上的问题，自己还被神注视着，自己是神的信徒，仍然受到那位神的祝福，那时的他已经18岁了进入了皇家卫队，他明白当时孤独的他许下的那个愿望多么愚蠢，不要随便对自己不熟悉的神明许愿，他甚至都不清楚那个神明想要什么。

但神送给了他一个朋友，神倒是清楚他想要什么，那是一只有着六只血红眼睛的乌鸦，平时闭着四只眼睛就像普通的乌鸦一样，根本不会惹人注目。

但一回到私底下乌鸦就会张开所有眼睛和他聊天，那只乌鸦就像个大叔，平时私底下聊聊骚话，谈谈生活，到了正经的时候却又像一只吞噬灵魂的恶魔，令他的对手不寒而栗。

慢慢地他有了一个称号，暗鸦。这个称号在他被公认为奥特兰军国的剑圣前就已经有了，乌鸦恶魔的仆从，黑夜的宠儿，许许多多的名号在外面传来传去，也不知道他走了这么多年还有没有人继续说着这些名号，是不是还有人时常想起他来呢？也许自己的父母会吧，曾经自己还会回去看一看他们，但自从母亲在自己18岁去时去世了，他和父亲的话就少了，也不经常回去了，似乎是觉得悲伤吧，无论是自己还是父亲。但如今说这些，也不知道那个小村庄在须灵的袭击下能否逃过一劫呢？

很快乌鸦戳了戳暗鸦的胳膊，用鸟的声音叫他起床，暗鸦睁开眼睛看了看外面，火光照亮了马车，秩序帝国的首都已经到了，那火光是巨大的冲天火堆，为了照亮城市，也在这寒冷的时期给城市加加温。

“该起床了哦，各位，我们到了~”暗鸦轻轻拍了拍佩姬的肩膀将她叫醒，然后再趁她还没清醒过来时背上肩膀，“我先进去找医馆，你们就去找找旅店吧，等一切结束了就到大广场的喷泉那里集合吧。”

潘多拉伸了个懒腰说道：“你这家伙还挺熟悉这里的么，来过？”

暗鸦点了点头，“是啊来过呢，大城市怎么能不看看呢？”

说完暗鸦给车夫付了钱就匆忙地进入了城市内，城市安检并不严，非常时期难民很多，何况如果是须灵看一眼那怪物的样子就该明白不是人了吧，这也算是这群骑士的想法，毕竟这时代没身份证，是个人检查下就可以过了，也没什么好说的，问再多话也没用。

暗鸦动作很快，不到几分钟就看到了好几家开着门的医院，有一家小医馆，看起来环境很整洁，要钱应该也不贵，暗鸦便走了进去，里面的医生看到他后向他打了个招呼，打完还打了个哈欠似乎刚起床不久。

“抱歉医生，情况比较急，我们只给她施展了些简单的治疗法术，有没有什么止痛的药物可以先给她打上么？谢谢了！”

医生点了点头，“老毛病了吧，这孩子身体很虚弱呢，似乎不是什么疾病类的大问题而是身体本身的问题呢，先放在那边的床上吧。”

“好的。”暗鸦将佩姬轻轻放到了一旁的病床上，医生拿着一杯药剂走了过来，“来，把这个喝下去，可以止痛。”医生扶起佩姬的身子，帮她将药剂喝了下去。

“待会我再帮你找一找其他的药物，看看可不可以帮上忙，不过首先有一个问题，我想问。”

那些幸存下来的人，何时会找上我来复仇呢？

“暗.....暗鸦哥哥，不对，不痛了但为什么，我也感觉不到了？！什么都？！”

医生耸了耸肩说道：“止痛类的药物，麻醉性的不是更好用么？抱歉啊孩子，虽然不知道你和他是什么关系，但还是委屈你一下了，那么请问，你为何会在这里呢，墨尔菲斯，剑圣大人？又或者叫你暗鸦？”

“你.......你是谁？！我，我认识你么.......”

“不，但我认识你，我永远也忘不了你，你那乌鸦的嘶叫声，和你站在士兵中间下令放火的时候，奥特兰的剑圣大人！”

动弹不得的佩姬看着眼前两人的谈话，记忆深处的声音一点点浮现，‘剑圣，额将军，您也来了？’‘没关系的吧，国王那边他下的令也不会处罚我们吧？’

“哥......哥”，“佩姬？！”，“剑圣.......”

医生的手术刀已经抵在了他的脖子上，但是他不在乎，暗鸦盯着床上那个用着惊恐眼神看着他的女孩，就像几年前一样，一切都完了，她再也不会叫她哥哥了，他的第二次人生也结束了，为什么他不会想到有人还认得他，为什么他不会认为幸存的人最可能逃往的地方就是秩序帝国。

不他想到了，只是他不觉得会那么巧，但他也明白了，像自己这样的人，永远不会有什么好的结局。

“对不起........是我.......那个有罪的人.......”

（上）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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