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笑。
“你 去 哪 了。”回到家,中年人第一句话就这么问道,凝重的脸色,语气里夹杂着克制的雷霆。
“哈哈……”文平轻笑了几声,深吸几口家里那独有的寂静而刺骨的空气,用笑来抵抗一切,他感觉好到不能再好了。
他已经悟明白了,规则,父权,母权,这些都不可以愉悦的,竟然无法改变,那就只能面对。
他选择用快乐的方式面对。
“我去了一趟,不对,哈,对,我找了几个很好玩的朋友,哈。”
文平撩着自己的头发,几个星期没剪过头发了,又长又乱,玻璃屏风里倒映着文平的身影,他从未觉得自己如此精神过,舒畅爽快。
“拜托你正常点,你到底有什么不满意的!”男人一拍木沙发站了起来,吼声如雷,可是文平看着他,又是个微笑,让男人更加触怒。
“现在翅膀硬了,会打人了,可以打保安了,可以翻过学校的墙了,是吧!”男人越来越动火气,整个家都在震怒,文平好像有种错觉,地面上自己的影子都摇动了几分。
“你还学会打你妈!现在是不是很能打你!”
父亲冲了过来,文平依旧笑着,对方抬起手劳动二十多年的手便遮蔽了灯光,狰狞的影子铺天盖地压下来。
“哈哈。”
文平虽然笑着,可并不是傻,他知道笑可以排解自己,又可以恶心他人,他才明白,他从来都是这种角色,从来对别人不会有益处,只会恶心别人,让别人糟心,特别是父母。
他不想再迎合伪装了,他应该升华,文平抬手掌根上击,不知道是侥幸亦或是精准,文平竟然一手打开了父亲的掌掴。
“哈。”
“扑街。”
父亲难以置信地扼住手腕,他知道自己老了,劳累拼命了那么多年才有一个房子,每月要还房贷,谁都会老,可是他没想到,眼前的这个养了十八年的“忤逆子”,竟然……
父亲一下子好像衰老了十多年,或许还要更多,他默默地佝偻起身子,像极了文平吃药那般模样。
世界终于有了变化,那些曾经加害自己的人,慢慢地变成自己原来那般模样。
这是报应,报应终于来了。
“你个逆子,你真的是有病,你看看你现在成什么样了。”
“我觉得好得不能再好了。”文平再次深吸一口气,他可以昂首挺胸地站在这个家呼吸了,这里终于有他的位置了:“真是太好了。”
“我不会再吃药了,我已经好了,也不会再去那个该死的医院了,你们死也别再想让我回去那里。”
文平脑子里面都是快乐在奏响,他没有再听父亲骂骂咧咧,他带上了降噪耳机,不为了隔绝那群聒噪的人,而是单纯地享受这个世界的美好。
他不会再害怕了。
人的死亡,就像水消失在水中。
那个夜晚,夜幕一样的少年融入了那个城市的夜晚,再也没有回头。
在第二天的早晨,文平的心理医生接到了一个电话,那是来自文平的父亲的。
“那个廖医生,我想问一下关于我孩子现在的情况。”
“等等,你是?哦哦,你是,我想起来了,你是文平的父亲。”住在简约风优质房的廖医生拍着脑袋说着,对方就是那个麻烦而偏执少年的父亲。
“你是有什么问题吗?”
“是这样的,我想问一下,以我孩子现在的状态,到底应该怎么样。”
“哦~”心理医生吸了吸鼻子,南方湿冷的空气让他呼吸不太舒服。
廖医生明白了,这是个关心孩子的父亲。
“文先生你真的是关心孩子,我觉得他现在的情况十分严重,你上次也看到了,你的孩子竟然公然地对于医院保安的违抗,我从他以前的沟通发现,他其实是一个内敛的人……”
廖医生开始侃侃而谈,让患者家属信任你的第一步,就是要让他看到你的专业性,任何行业都是如此,天下没有那么多“水鱼”让你骗,但是做成“水鱼汤”之前,必须做的就是要把水和材料烧开。
“作为一个内敛的人,他的心理其实是敏感且容易受伤的,以他现在的处境,想必是没有人理解他,也没有人支持他,所以他会选择保护自己。”
廖医生张嘴就来,他相信文先生很容易就进入了他的圈套,信任他,这样他的“回顾率”会增加,药厂下一笔的回扣大概手到擒来。
“他这种是很严重的病,极度的偏执与对周围的不信任,而且我还看他可以说是……身手不凡,所以我建议你继续给他服药,如果有必要,可以采取……”
廖医生停顿了一下,他还是有点良心的,文平还年轻,他在考虑要不要把他送进去。
“可以采取点强制管理治疗措施,我有个朋友在做这个,可以便宜点,有效,就在本地。”
廖医生在想文平都动手打保安了,要不就把他送进去调教几番以免发生更严重的事情,自己也算是对社会做了件有益的事情。
世界上很多东西都是有因有果,文平的行为想要切断这俗世的无理取闹,然而俗世的潮流却一层接着一层向他压来。
“……”看到文先生沉默了,廖医生也不再说话,因为在这样动摇下去已经没用,只会显得虚假。
成年人了,会自己做出决定的,或许一天,或许两天,廖医生觉得不必着急。
文平的父亲只是深吸了一口气,这对父子只有一个特点很相像,他们总是很容易就下决定,他们会立刻思考最优解,立刻采取行动。
不管,代价多大。
这看似理智,又着实愚蠢。
文平的父亲动了动嘴,简简单单地字就决定了文平未来的生活。
那一刻,难得睡了一场好觉的文平突然惊醒了过来,身体表面带着股恶寒,脸颊地汗珠不由自主地滑落。
文平笑不出来了,他在梦里再次落入了地狱。
在洗漱完之后,对于安全感的缺失一直环绕在他心头上,他说不出有什么问题,但是只觉得身体关节哪个部分有些痒,甚至是不舒适。
最后,为了让自己安心,文平在自己书桌的柜子里拿出了一根伸缩棍,放在了大衣的内袋里。
这伸缩棍比一般的规格小而轻便,要不是因为过硬的破坏力,文平甚至觉得这是个给老师用的教棍。
在他打开了电脑之后,开始了一天的学习,一切都开始了滚动,文平在向前,而俗世的齿轮也开始了转动。
文平学累了,便翻开了乔治·奥威尔1984,他看着老大哥的极度强权世界在自己脑海里面构建,每一个人都逃不过监管,监视,监听,说错一个字会被抓,做错一件事会被杀。
书里的人类昨天接受着“每日领取白糖的额度降低为两茶匙”,第二天报纸便宣扬“把每日领取白糖的额度提升至两茶匙。”
人们愚昧地相信了,尽管前后如此矛盾,可是他们还是爱戴“老大哥”。
家里似乎来了人,父亲和他们交谈了起来,文平觉得他们吵闹便关上了门。
专注的人死角会有很多,直到父亲过来敲门之时,文平才意识到大难临头。
“阿文,出来一下。”父亲直接命令的语气从来没有变过,文平那股安全缺失感开始愈发猛烈。
“干嘛。”文平放下了书,他注意着门下的缝隙,除了父亲一个人的影子还似乎有更多人。
“出来一下。”
“没空。”
“我叫你出来!”父亲敲门的手像是敲开了战争的警钟。
“滚!”文平毫不客气地骂道,他把电脑从桌子上挪开,站在书桌侧边——
咔嚓。
事实证明文平的预想是对的,父亲开始拿钥匙开门,像是城堡的大门被攻城锤撞击,文平立刻推动书桌抵在门上。
“文天胜!!!!我去你妈的!!!!”
文平暴起怒骂道,就在同一时刻,门被暴力咧开了一条缝,文平立刻用力推回去死死地掩住门。
生死存亡,性命攸关!
心脏拼了老命地加快,文平觉得死亡和地狱就在眼前,外面的人有节奏地用肩膀撞门,一下又一下的撞击撼在文平的心头,那是一种极致的恐怖!
房间的木门发出痛苦的声响,文平后脚踩着床脚一边思考着还有什么东西可以抵挡这些该死的家伙。
“文平,你最好给我立刻出来,在事情变得难看之前!”
“我丢你老母!”文平直接就是问候着自己的奶奶,他不甘心,他不妥协,他愤怒,他绝望。
“放弃反抗,不然的话我们就拆门了!”粗犷的声音显得如此突兀,文平想打电话报警,可是他的手机在床上,他现在一挪开脚步,外面的人肯定就会冲进来。
他真是该死,为什么要把手机放在床头充电,为什么?!
“呃啊——!文天胜!你个混蛋!你们都是混蛋!F**K YOU!F****!”
文平的喉咙不顾一切地嘶吼着,那个永远不爆粗口的原则再也守不住了,此时此刻他恨不得用世界上一切脏话骂得外面的人狗血淋头。
外面撞击得越来越猛烈,可是文平绝对不能认输,一个战士在放弃战斗那一刻就已经死了,他现在的战场就是这个十来平的房间,他已经到了“背后是水”的境地,无路可退!
无路可退!无路可退!
可是文平太高估这张用了十年的老书桌,它很快就先行一步了,木桌在吱呀吱呀地推挤下掉落着螺丝,最后竟然断掉了桌角栽在了地上。
“干!”
文平立马把书桌的残骸全部推在门边上,门突然被打开五分之一,文平立刻用跳出去猛地用背部撞在门上。
“呃啊——!扑街!”
外面的人大喊着,文平低头一看才发现在打开的门缝里挤了一个脚进来。
这也就意味着,这个门,永远地关不上了。
“——!”文平永远地发出了无声地绝望,他差点整个人就垮了下来,灵魂好像被重拳狠狠地砸碎。
笑声开始了,门外无数的恶魔挠着他的防线,嘶吼着,叫骂着,文平无能为力,洪水猛兽般的情绪促发了愤怒。
“太宰治,所谓的人世,只能是如此吗?”
这个世界真是极端了极点,文平只是走错了一步,结果没有任何重来的机会,相比之下,高中生的高考就算考不好也可以重修,可是文平没有。
只有一次又一次地坠落,坠落,再坠落,他拥有的立刻又失去,他伪装掩藏的,下一秒又被戳穿。
没有任何面子给你,这个世界就是不断地在甩文平大脸巴子,一下比一下响。
痛啊,痛啊,可是出了痛之外,什么都没有了呀。
什么都没有了呀。
文平没有哭,在那个餐桌上他已经发誓不再哭了,可是此时此刻他真的好想哭。
但是别忘记,一切都无法抵挡悲伤。
只有——欢笑!
文平只能露出微笑,他没有畏惧,没有退让。
他猛然打开了门,外面的人原本想要撞击木门却全部摔了个狗吃屎,文平带着微笑,举起了木桌的桌面对着地上的几个人狠狠地拍了下去!
砰——!
这是对于你们所给予我的教育最好的——报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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