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捕影辨阴阳

数百平民、游侠、商人死亡，剑鸽驻扎人数锐减至四分之一，封少端重伤失去指挥能力，重要囚犯剑圣封长修不知所踪，整个边陲镇，被夷为平地。

这就是此次敌袭的结果。

流言，已经传开，恐慌，开始散布：没有人知道是什么东西袭击了剑鸽，有人说是一群潜藏在地底的恶魔；有人说是被海风吹来，毁灭过城邦的西方怪物；传得最广的，还是剑鸽溃于一场异常巨大的集体哗变。

“我们方壶城，有一批‘学者’，具体是叫‘天城图书拾遗修缮队’，也称‘学士队’，专门考察古人遗迹、复原技术，顺便做做生态研究什么的。”

颀昌嘴里塞着一根被西南部居民叫做“咀嚼棒”的旅行食品，用富含淀粉和粗纤维的瓜类混合猪肉羊肉里都是筋的部分作成，营养还算丰富，就是摧残咀嚼肌。

她含糊不清地说着，伸手刨了一根冰柱下来，丢进架在火堆上的铁罐里煮开。

“多古老的遗迹？”

白巫歪着脑袋问道。

这小妮子也不知道是真傻还是装傻，短短不到半天的功夫，就完全忘记了昨日的血战，开始四处翻找“有意思的东西”。她永不改变的表情，以及空洞的双眼确实挺渗人，但如果只将其当做工艺品看待，却是真真的绝美之物了。

“说不清楚吧，按照书士和学院骑士的说法，在我们之前，有大概五个种族统治过世界吧，我小时候也被强迫听课过。”

颀昌掰着手指头算着，努力回忆起脑子里为数不多关于古代的知识：

“‘蓬莱’，古语以为‘避难所’，是非常近时代开辟的独立空间。嗯……好像是这样，不过很多古文明都在里面留下了遗迹。那五个具体是……”

就在邹颀昌这个差生绞尽脑汁的时候，白巫用轻柔的语调报上那五个传奇种族的大名：

“仙人，圣树，龙，神族，蓬莱之鲸。”

“啊，对，就是这五个，我是不太相信什么仙人啊龙啊的。不过神族……”颀昌皱起眉头，她记得那些发现，“确实……我见过那些不寻常的东西，就在方壶城之下……”

无数欺负不明，呈现出怪异的立体几何形状的金属物体，耸立在方壶城下水道的更下方。矿灯、学者、投机者在伟大的，学士们称为“丈地”的遗迹中探索，发掘被层层历史迷雾掩盖的古代传说。

“丈地”正是神族最大的遗迹之一。

“至于蓬莱之鲸，我……也听到过它们的呼唤。”

一直在一旁思考的封少仪终于参与了话题，她面色苍白，眼中的焦点忽远忽近，显得心不在焉。

据说入梦之时，有极低的概率，意识会来到“鲸冢”，去聆听一种低沉的、难以抗拒的鲸歌，即便很多学者都认为蓬莱之鲸早已灭绝，鲸冢的呼唤也是那些人一厢情愿。

“啊呀，我还没有这种经历呢。说起来阿巫啊，机器人会梦见电子鲸鱼吗？”

颀昌煮好了她最爱的松针茶，递给白巫，后者却一脸要被下毒的脸色，完全不接受这杯散发着怪异苦味的恐怖饮料。

“……拿开啦花臂，我不会做梦啦。”

白巫好像对记忆人名有点困难，都是靠特征叫人，她见着颀昌手臂上有纹身，就用“花臂”来称呼了——即使那所谓的纹身只是一个黑环，根本不是什么花。

“也不是什么愉快的事情。”封少仪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所以，学士队怎么了，你要说什么？”

“诶，蓝鸽子，你肯说话啦？”

白巫马上扑上去蹭着对方，这家伙，好像对封家兄妹都特别有好感。

颀昌还真是不太理解了：寻思着这兄妹俩人也没血缘关系啊。

“这嘛——”

颀昌一撩头发，推了推不存在的眼镜，装出一副博学的样子来：

“他们确定一个物种灭绝的时候，写的不是‘灭绝’，而是‘圣树保留地外灭绝’，你们知道为什么吗？”

“人类还有这种组织？”“你们方壶城的人真的闲得蛋疼。”

结果一个想知道的都没有。

“别这样嘛，咳咳，要说为什么，保留地据说是圣树的遗迹，也是弑神的白龙坠亡之地，别说核心圈内，就连外围，方壶城也没有把握探索。直到现在，也只跟几个亲人的非人种族有交易往来罢了。”

封少仪实在是没心思听颀昌讲这些有的没的，方壶城、保留地、古老种族，这些离自己都太遥远，遥远到失去了实感。都说蓬莱八景，但自己活了这么大，也只见过荒境、方壶、天际三处，就连西方诸岛，也隶属于荒境，剩下五景，闻所未闻。

忽然，她听出颀昌话里有话，精神一下子紧绷起来，骇然问道：

“你的意思……白树是……”

她扭头盯着白巫。

“有这个可能，甚至当年老先生就是摆在圣树手上，嗯……枝条上？”

说罢，颀昌也盯着那位白色木制人偶。

“为什么这样看我？”

冰雪溶洞之内，气氛从刚刚的欢声笑语，瞬间降至冰点以下。如果眼前这家伙真是什么圣树一族的后裔之类的，那可就要执行B计划了。

“有B计划吗？”

封少仪问道。

“没有，我现在可以马上制定一个，绑起来扭送到风神大人哪里如何？”颀昌推开腰间刀鞘的鲤口，“阿巫啊，那个，你老娘……你母亲是怎么回事？”

“你说母亲大人啊，诶……我没见过她呢，红鸽子说我本来是块木头，三四个月前才变成现在的样子。然后我就……能提到母亲在跟我说话，然后……然后就没了？”

白巫丝毫没有感受到危险，她看着两人脸上打翻了染料铺一般的脸色，自己的语气也越来越弱，心里还盘算着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让她俩这么难看。

“现在来装清纯？当时拿刀砍我的时候你是怎么说的？！”

封少仪张牙舞爪地冲上啦，要不是颀昌拉着，她怕是现在就要把白巫撕成碎片。

“啊，那个，那个是红鸽子——他教了我一套说辞，说遇到你就这样将就对了。”

“我呸！我那个样子，封少端自己都认不出来！你是怎样，你又不是我老妈，怎么认得出来？！”

“当蓝鸽子的母亲，这样好像会有点为难……不过，你要是高兴的话……”

“我高兴你爸爸！”

“高、高兴吗！”

白巫笑逐颜开，又要上去抱封少仪。

“你娘的邹姐放开我，放开我！我砍死这块烂木头！放开老子！”

从这对话也听出来了，就算这个白巫真是圣树后裔，多半脑子也是被洗的一干二净，一问三不知了。颀昌眉头紧皱，封长修所言，白巫正是封少端当年偷出，用来牵制造物之人的筹码，而白巫获得生命，恐怕也与造物之人的苏醒有关——即是这样，相比待在摇摇欲坠的剑鸽，还是让她跟着自己比较安全。

封少端，你是这样想的吧？

“好了好了，别吵了。”

颀昌给两人顺毛，封少仪气鼓鼓地坐在地上，白巫则是发出满意的咕噜声。

还好，至少会生气，不是自闭了：从逃出来到刚才，封少仪可是一句话都不说，眼神也和白巫相差无几，吓得颀昌还以为这丫头是精神失常了。

“当务之急是找到那批游侠，他们肯定在附近什么地方有临时根据地。不然这冰天雪地的，我们三个也没马，你们俩还好，我可是会死的！”

颀昌瞥了一眼这两个不能算人类的队友，感情现在面临危险的只有自己一个啊。

“我尽量感应吧，我的马体内有一部分我的生命精华，应该还没消散。”

“不急着感应，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颀昌再次摊开那张地图，她们现在就在当初决定要走的冰湖那一块，正在逐渐向北，准备接近邹颀昌的任务地点。从地图上能看出啦，那是一处盆地，被丘陵和林地包围，位置偏移，远离人烟。

“风神大人的任务，到底是……”

封少仪也陷入了思索。

“啊，这个地方，这个地方！我认识！”

白巫拿手指戳着被标上打打红X的任务地点，惊呼起来。

““咦？””

“这个是红鸽子告诉我的，是你们的那个什么……‘偏冢’之一！”

“他还跟你说什么了？！”

一听到偏冢二字，封少仪立刻扑上去质问白巫，既然是被师兄隐藏地点，又是风神大人指引的任务地点，这个偏冢里肯定藏着什么秘密——剑鸽们知道偏冢的存在，那里是白树的林场，但普通剑鸽知道的也仅此而已。

封少仪正是模糊地知道偏冢中的秘密，以及麻雀的存在，才会毅然决然地反对剑鸽。

“不知道。”

“……唉。”

“不管怎么样，最后总会知道的。”

颀昌合上地图，心中却是如同乱麻，风神使者说改调查为讨伐，不论遇到什么，都在保证自身安全的情况下斩杀……那里面究竟是什么？难道真如封少端说的，要讨伐的就是那个能拯救剑鸽的“秘密武器”？

她内心长叹一声，若真是这样，那是天要亡剑鸽啊。

“咦，我感应到了！”

封少仪惊叫起来，她随后闭上眼睛，双手横在胸前掐诀，手指翻飞之间，荡起阵阵灵魂波动。颀昌对魔法一类一窍不懂，白巫凑上前来，为她解释。

这样玄妙的法术，是在获取死马的感官，如此超远距离的感官共享，不是封少仪之前注入了自己的灵能复活了死马，是绝无可能做到的。

“呼——”

法诀停止，封少仪睁开眼睛。

“位置找到了，就在游侠的临时基地处，鱼仔也在那边。”

“是吗，那可太好了！”

颀昌一拍大腿，就要起身收拾铁罐。

“先等一下，你妹妹也在，你们会不会……”

“啊，这样……封、封仔，你要清楚，现在这是关乎我们生存的问题，走，麻溜的。”

三人收拾好了铁罐铁棍一类的用品，又用积雪掩盖了火堆，这才从溶洞里出来。一早上凝结成的冰柱子已经快给洞口封了起来，破开冰洞后，三人望着还在燃烧的边陲小镇，心中各自感慨。

“好了，相信他吧，那家伙那么容易就被打死的话，你爷爷也不会要他。”

“嗯。”

“啊对了……昨天我查探你的身体，那个阴阳家的力量，是怎么回事？”

颀昌走在最前头，头也不回地问道。

封少仪却是一惊，偷学武功，这在哪个组织派系里都是重罪，她是知道颀昌不会害自己，但回答时还是战战兢兢：

“被强迫学的，只学了理论部分。”

“哦，这样啊，那现在我只教你招式，也不算是违规了，来，接着！”

她从腿上卸下了个什么物件，抛给对方，封少仪下意识一接，正是捉风捕影中的捕影短刀。平常见不着，今日得以近距离一观，她才被这大气精美的造型吸引：

刀鞘透体漆黑，一条金色的，黄铜制成的蛇纹图案从鲤口一直延伸到中部，蛇的两侧还有太阳似得花朵图案，轻轻推开刀鞘，便能窥见短刀的锋刃，刀刃上盛开着十字形的明暗花纹，不甚明显，大概是没有经过酸洗的缘故。

“这叠了多少层？”

封少仪握着刀柄，感受着烤制后皮革的触感，有点滑，但是握起来非常舒适。她继续掂量着，这把短刀，在这个长度里算是比较重的，重心是……

她又用食指拖着刀刃寻找重心，配完装具的重心是刀镡前十三公分左右，这可是把比匕首大不了多少的短刀，这个重心，真的没问题吗？

“是粉末钢，这两把都是仿制我叔叔的，这个花纹也是一模一样，唤作‘迅星’。”

这些如长尾流星般的纹路，确实应有此名。

“我的呢我的呢？”

白巫扒着颀昌的肩膀，好像对方怀里还有刀似得。

“另一把给你我用什么，抡拳头揍人吗？”

“我倒是觉得你的腿比剑厉害，对了邹姐，这要定做，得是天价吧？”

“没有，朋友送的。”

“你认识厉害的铁匠啊！”

“嗯，你可以拆开看看，那家伙应该会有留铭文吧。”

封少仪一听，如获至宝，当即伸出食指凝聚剑气，当做螺丝刀**把手的目钉里，又抓住护手下部，另一只手掌心猛击把手尾端，把铁条子拆了出来。

果然，刀茎上刻着铭文，而且是罕见的双面都有。

“‘阿昌大混球’，‘弄断打死你’。花臂的，这什么啊？”

白巫直接念了出来，丝毫没发现封少仪的脸色都要黑成锅底了。

“嗯……这个是，是……朋友之间……表示友好的一种方式。”

大概是锻造者自己都没想到颀昌会打开把手看条子吧。

“咳、咳。是朋友吗？”

封少仪憋着笑，补了一句。

“是啦！”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咳——”

“总之，从今天开始，我会把阴阳家刀剑的那一部分，毫无保留地教给你，直到你能打赢封少端为止。”

“是。”

封少仪配好短刀，郑重道谢。

“但首先，封仔。”

“在！”

“去亲一下阿巫。”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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