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百年一月

百年一月。

这四个字的恐怖，依然如一道打进荒原的闪电，烙印在广袤西部的居民心中。

与此一同被铭记的，除了昏暗的乱世，还有一个手持几近一人高的长刀，挺立于诸方豪杰之上的身影。

那是在百年一月结束前终结乱世，开辟太平之治直至如今的英雄；更是坐镇于此，令此地保有自治权而不受其他势力操控的“天堑”。

然而，在这大战之后，这位年迈的英雄便销声匿迹了，留下的仅仅是一句话：

“如果无中能生出有来……”

一个男人一瘸一拐地在山间穿行，他拄着一根用枯木削成的简易拐杖，身上挂着新旧几处伤痕。他许是一个山里讨生活的人，或是一个逃兵吧。

“无中生有……说的可不就是这情况吗——”

失去了武器，甚至连路都走不好的男人，心中忽然燃起了热情，“老英雄留下的‘箴言’，要解开啦！”

此处虽说是人迹罕至的深山，和剑鸽的“大本营”离得倒是很近。

就在不久之前，男人发现了这块地方，当逃兵的羞耻感小时候，他反倒是对山充满了好奇，甚至产生了“在这里过一辈子也不错”的想法。不过，这种想法在今天都消失了：一处从未见过的峡谷在他面前展开。

甫一进入，他便感觉花草芳香扑鼻而来，再便不能分辨昼夜，最后连回去的路也已经迷失。刚才饮用老英雄的话，也只是给自己壮胆罢了。

峡谷走到了尽头。

眼前所见是一片长有枯芒的盆地，在重重遮盖下，依然可见一些突起的石碑石塔。逃兵腹中饥饿，随手摘下书上的一颗红色野果吃，嚼了没两口又给吐了出来。

白树上结的果子酸得吓人，一吃一吐一走神，他只觉得脚上碰着了什么东西，一阵磕碰声后，他耳边浮现出一声若有若无的低叹。

“呼……”

逃兵忍着恐怖，拨开身前堆积的茅草。

一个灰黑色的东西，被挖出，他上前一步想要看清，却一步踩中了柔软的地面，心内一惊之后，又瞧见那灰黑物，更是大骇。

那是一尊青石雕成的孩童石像，做工粗糙，看起来只是业余者雕出来用于吊祭早夭孩童的石像。孩童面色安宁，石刻小脸泛着微笑，静静地躺在茅草中。

逃兵抬头望去，这附近还有一些石碑石塔，恐怕雕像不止这一个，想到这里，他急忙俯下身子，想把茅草重新掩盖好。

不料，他手刚一伸进茅草，它们便自己分开。

一只眼睛，浮现而出，它的瞳孔像是一滩长满青苔的死水，见着活人，死水的边缘泛起了波纹。

这不是死人的眼睛，更不像活人的眼睛。

“啊！”

逃兵倒退了好几步，仅有的一点战意，令他还知道从后腰摸出防身的武器。

成堆的枯芒被撑开，一具魁梧的难以想象的身躯升起，它身上的肌肤浮现出病态的粉红色，环绕着层层叠叠的生长纹，震颤着的肉体，透出泡水死尸样的肿胀。

自己刚刚踩得软物，原来是它的肚子。

痴呆而恐怖的脸庞慢慢贴近逃兵。

“呼……呼……”

忽然，凭着一股不知从哪里涌出的勇气，逃兵闭眼，右手抡了一个大圈，将只剩半截的箭矢**巨人的肩膀。

这也是他最后的武器。

“啊——啊！”巨人只觉得身上一疼，看见往外流血的伤口后，竟像个小孩子一样哭喊起来，手脚也不自觉地乱颤。

逃兵刚想逃跑，小腿便被挣扎的巨人捶了一拳，整个人登时倒地。

万念俱灰之际，那追命的重拳却没有袭来，不过多时，身后也没了动静。

他本以为这是因为自己一拳被打烂了脑壳，无痛地魂归西天，正不知道是该欣喜还是悲伤，直到自己被一只手扶起。

等到眼前的人把他吓丢的手杖交还，逃兵才知道自己原来没死。

“唉，正常人见到‘麻雀’，确实会受到惊吓。这位朋友，你没事情吧？”

逃兵还没搞清楚眼前和自己说话的人是谁，只看见巨人已经半躺在地上昏迷了，一阵无端地欣喜在心中爆发。

这股升腾的喜悦，却被噎在喉咙，还未消除的恐惧堵住。最终逃兵不仅没能笑出来，还发出了渗人的低吼。

“这位朋友？”

逃兵这才回复理智，打量一阵出手相救自己的恩人：恩人身着白底红边的轻便袍子，头带由鹿角和石英雕成的精致发冠，贵气不凡。

袍子上的复杂花纹，以及用层叠交织的布片织成的内衬，即使是逃兵也明白，自己面前站着的是一位“剑鸽”。

所谓剑鸽，乃是老英雄的直系属下。

“多谢恩公！多谢——”

“诶，不要说谢。”剑鸽拉住逃兵，“我说，你的故乡是哪里？”

“恩公为何——”

“诶，我自幼来到荒境，但别人都说我的故乡是天际的雪山。所以，故乡在我心中，是不可替代的重要之地。”

“恩公，小的就住……”颠沛流离的逃兵随便说了一个地名，“恩公问这个做什么？”

剑鸽摇摇头，伸出一只手按在对方肩膀上：

“唉，落叶总归要归根。”

一种寒冷，从大动脉喷出，经由无数血管传导的寒冷，在逃兵体内蔓延。这无端无由的冰寒是无可控制的恐惧，即便是方才对上巨人，他也不曾体会这感觉。

“这是……什么意思……恩公？”

“你是怎样入来？是结界失效，还是，你是老头的人？不管了，这也不是我该管的事情。”

剑鸽顿了一顿，没等对方插话，又说：

“总之，你大可放心，我会将你的尸体送回故乡。”

“您——”

蓦地，一条从天边飞来的银线贯穿了逃兵的喉咙，还没等他惊叫，甚至动脉里的血液还没有喷射出来，第二条锐利无比的银线便从地底窜出，割裂了他的脑干。

无数气旋回转，卷携地上的枯芒，把已经死亡的逃兵裹了起来，剑鸽伸手一拉，就将尸体牵引过来，背在自己背上。

“唉，至于性命，只能出蓬莱，入鬼途。”

剑鸽确认死者已经毫无生气。

“在下封少端，你的灵魂要是没就地消散，去了死界，可以考虑等我死后，找我报仇。”

笼罩盆地的气旋逐渐消失，此地也露出了阴森的真面目。

祭奠用的石碑都已经破败不堪，泥土全都是被挖开并重新覆盖的痕迹，大大小小排列不已的幼童雕像散落在各处。

若是进一步细想，这些吊祭死者的雕像，其主人到底是谁，为何这里的植物如此茂密这些问题，真相更是让人心惊胆战。

这里是埋葬了至少五十名死因不明者的“大墓地”。

“麻雀来做确实可以，但是那样……”

封少端回头对着诸多墓穴喃喃自语。

“对不住，还是让各位未成者受惊了。”

他背着尸体，缓步走远，身子一虚，周遭景色竟如万花筒般变换。遮天蔽日的树林收敛了枝条，翠绿收拢成砂土的颜色，短短数息，大墓地便被一座石林掩盖。

“唉，看来不是他。”

封少端伸手触摸巨石——石上遍布着大大小小的伤痕，那些痕迹纵横交错，深深浅浅，几乎要把巨石劈成碎块。

“无数刀剑痕，内侧呈现波浪状……是逸散的气力化为锯齿，从里而外反复撕裂石头。”

封少端仔细检查着这些奇妙的痕迹。

“这些刀痕的主人，看来是在这里‘练习’。凭借这种程度的实力，在突破外层结界，进入禁地的情况下，却没有打开内层结界，去往偏冢……”

封少端抬起头，感受流过石林的微风。

在更西的地方，自天穹发祥，往下延伸的空中雪山铺满了整个天际，流云不时在山峰上形成漩涡；今天已经过去一半，再等个三、四个小时，太阳就会完全落进冰川里，届时，整片天空都会辐射出如梦似幻的光晕。

“唉，家啊……等事情结束，回一趟家吧。”

这里是蓬莱，外界称为仙境。

万象交汇，万色归化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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