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结束后,已经是深夜了。
坦白来讲,颀昌没吃什么东西,一来是荒境的食物和方壶城差别太大,二来是清淡的吃多了,忽然开始大鱼大肉,就只感觉胃里一股气冲上来,再吃下去恐怕就要丢人了。
颀昌拍着自己的脸颊,努力不去回忆那些上头长满蓝色斑点,闻起来吃起来都是一口臭豆腐味的奶制品。
“呕……妈的,那个封少端,打打不过我,是要毒死老娘?”
料峭寒风吹酒醒,颀昌一个哆嗦,赶紧躲到屋子里头找片帘子隔开寒气,宴会上那群人还说,最近会有一场百年难遇的寒流。现在这个天气就已经很反人类了,在降低个五六摄氏度的话……她想到这个,赶紧晃了晃脑袋,把自己完全蜷缩成个球自闭在墙角。
风神大人给的任务地点,是在北边,北边好,更暖和。
“得赶紧走……”
她心底盘算着:
“既然要教封仔武功,也不差这一点时间,不如先强行突破进去,救她出来,路上慢慢教也不迟。”
忽然,她察觉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波动:下一刻,屋内没点起的蜡烛全部亮堂了起来,浅浅的脚步声由远到近,只剩十尺不到的距离了。颀昌心下大惊,身在异乡,自己的感知可是被放到了最大,不说风吹草动,但一个大活人想无声靠近自己,也不是那么简单。
有这种修为的,莫非是剑圣……
她一瞬间警觉了起来。
“收起杀气,总撰大人来旨,详细听了。”
陌生的声音,轻柔的话语,却如同炸雷。
颀昌立刻站起,抽出腰刀竖持在胸前,嘴唇轻轻抵着刀鞘,另一只手护着小腹,深鞠一躬。这是阴阳家中的吻刀礼,比起术法,颀昌更擅长刀招,所以便用刀宗最大的礼节回应。
总撰大人,即是风神的另一称谓,也是较为正式和官方的称呼。
一般来说,只有风神的手下,在执行重要任务时,才会用“总撰大人”这个名号。而对应的,见总撰旨意如见风神本尊,无论是何身份,都要行其族群或组织的最大礼节,以表尊敬。
颀昌屏住呼吸,静静听旨。
“侍女邹颀昌,此次任务改调查为灭杀讨伐。无论面对什么,先保证自身安全,再行讨伐之举,毕后上报。”
“是。”
颀昌抬头,只见帘子后头有一条模糊的人影,看上去比封少仪还矮一些。但小小的身影,却压得自己喘不过气来。
她比阴阳家中的任何一人,不,可能比迄今为自自己见过的任何一人都要更强。
这并非是颀昌查探修为调查的结果,而是心底深处的求生本能感应到的威胁。
“好啦,不要这么杀气腾腾的嘛,主人对你还是很满意的。”
威压消失,风神手下的声音软糯亲切,还带着几分可爱的地方口音。
“对我……满意?”
“嗯,主人也希望你能安全地渡过考核期。况且,人家也想早点有个同事嘛。”
“是。”
颀昌嘴上答应,脑子里想的却是“人家”这个自称,这种实力,这种地位的人,会用这么小孩子气的词吗?
“好了,想救那个小姑娘就赶紧去,旨意传到了,我也该来去走了。”帘子后头的人转过身子,对着她挥了挥手,“转正再见啦,别让我家主人失望。”
“使者大人?”
颀昌撩开帘子,宁静的夜晚,天上地下都是空无一人,哪来半点风神使者的影子?
这个时候派出使者,是担心自己的安危,还是真对任务进度产生了不满?颀昌在屋子里踱步,或者……使者方才说自己要走,是走去哪里?莫非是西方,去那个被灭国的城邦,风神终究还是介入了此事?
不行,再想下去得脑壳痛了。
她不安之余,铺开一张纸来,在上头写上阴阳家武学的入门书目,这可是一个庞大的体系。不说术法和自邹衍和百家继承来的原生武学,就算只学两百年前那群罗刹的刀法搏击,没个四五年也别想有什么成就。
只能由浅入深,争取跳级,整理出最适合封少仪的几种武学了。
颀昌长叹一声,教学相长的乐趣,自己是万万体会不到的,老家里那群人不是没想过让自己这个“剑圣”去教导学生。大课堂试过了,小灶也试过了,但颀昌教学的唯一手段,就是在没开封的刀子上缠一圈橡胶跟学生互砍。
在第二堂课,不小心把一位被长老们给予厚望的后辈打得骨裂后,这种野蛮的课程就被立刻叫停了。
“这可怎么办?”
脚步声。
“嗯?”
那人撩开帘子钻进来,脸色有些苍白,硬扛着颀昌的杀意走进房间里,可要付出相当的代价。来人左眼紧紧闭着,仍是穿着那身旅行用的厚实大衣,摘下魔法师帽挂在墙上,就径自寻了个板凳坐下来。
“姐姐这么有闲工夫,还会写字?”
“啊呀……妹,你怎么会……”
颀昌见到是夷人来了,又惊又喜,连忙收起书卷,起身走过去。
“诶,慢着,一米距离,不要靠近我。”
“好好好,你怎会在这里?”
“送信啊,信我已经送到了,当然就在原地休整。倒是姐姐,我都听说了,你是背叛了那位队友是吧?”
“我,是啊,怎样?”
“我不信是这样一回事,罢了,这一次来是要告诉你一点事情。”
夷人挥手,那坨绿色胶体就迅速在空中扩大,死死封住任何出去的路口。
“这东西隔音效果特别好,姐姐,我白天已经和几个送信的朋友碰头了,总算是拼凑出一封基本完整的信件来。”
“内容?”
“此地将有一场大战,请务必遣散所有来此的游侠、游客和平民。”
只有这些?那寄出这些零零碎碎的信件又是为了什么?
“这倒是怪了,剑鸽算是已经倾巢而出,来了这个地方,不存在还没有调动的兵力,这封信,倒像是写给你们看的。”
“我们也这样认为,已经有人在商议撤退的路线了。”
夷人指着几个镇门,它们每个都有一条可以长期旅行的大路,可以说,这里算是西南地区的一个小小交通枢纽。
“三天后,我们打算三天后撤离全部居民,你要是想跟着一起走,就赶紧救出队友吧。”
夷人说罢,又直起身子,不以为然地道:
“我也有任务在身,不会因为你是我姐,就帮你逃跑的。”
“好啦,姐姐知道。”
颀昌伸手想去掐对方脸颊,却被夷人灵巧地闪躲开,你来我往,像是小时候拿着木棍木剑拆招的时光。夷人又哪里会是姐姐的对手,躲一阵子就给的手了。
只要不提回家的事情,两人的关系正在一步步破冰。
“抓到了,阿……”
“哎!捏脸可以,不许叫我名字!”
“好好好,那个,能不能告诉姐姐,你的眼睛……”
“问,问这个做什么?不碍事的,没瞎,医生说了,养三个月就没问题了。”
“啊?姐姐看看,这么严重?”
手指还没触碰到左眼,少女就闪电似的缩了回去。
“我没问题,倒是姐姐,你的药还够吗?”
颀昌撸起袖子,她的大臂上画着一条漆黑的折线,绘成这条线的颜料与早上为封少仪染头发的物质是同一种。它在沥干后,已经不会发出任何刺鼻的味道了。
细线已经有些许磨损。
“旅行就是麻烦,蹭掉了这么多。没事儿,应该撑得到回去。”
“没有‘应该’!姐姐,你要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我的眼睛不要紧,药不够,是会出人命的!”
“知道了,你也先别担心这个,按照信中的说法,敌人之强,连剑鸽也会忌惮。你们三天后的逃难,可能会让敌人先一步发动攻击,到时候,你自己也小心。”
“那是当然。”
夷人收回绿色黏液,显然,这是她离开阴阳家后新掌握的能力,短短几次呼吸的时间,粘液就在房间内拉出一条又一条的带子来。
她打一个响指,每条带子上都钻出五六个拳头来,这些可伸缩的魔力拳头对着颀昌的噼里啪啦打出百余拳,都精确地命中在颀昌身边不超过十公分的位置。
此等掌控力,令人咂舌。
“这个又是?”
“这你就别管了,它能干的还不止这些,姐姐,出来这么些天,我也不是毫无长进。”
“那是最好。”
“哼,总之,为了对抗那个不知道是什么的‘敌人’,剑鸽做了相当多的准备,甚至,连一些重要犯人都押送到这边来了。”
夷人神神秘秘地透露出最后的情报。
随后,她对姐姐点头示意,无声地退出房间,弹出绿带钩向最近的建筑,嗖地一声飞出了庭院。看来敌人不在镇中,否则,剑鸽夜间对镇内的防御不会如此松懈。
“唉。”
颀昌长叹一口气,再次铺开书卷,她已经想到了一些可以和剑鸽武学相融的刀法剑法之类,至于内功什么的,万一起了冲突,把封少仪的灵体弄炸可就不好了。
翌日清晨。
幽深黑暗的地牢中,乍现剑气如网,铺天盖地。
封少仪随即清醒过来,那些金色的神符给予了她莫名的安心感——没有这些东西保护,自己很快就会元神散尽,再也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吧。
只是,这突然闯进来的剑气实在是刺骨,灵体每律动一次,就感觉有无数的钢针在洗刷血管。
“小妹,还执迷不悟吗?”
“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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