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extended ash~蓬莱人

这只苦苦追寻着死亡记忆的幽灵整个儿身形一颤，僵住了。它的尾巴颤巍巍地在土壤表层蠕动，仿佛还想写点什么似的。妹红一言不发，只是冷眼旁观，说出去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现在让她收回前言是不可能的。

——没错，即便这只幽灵数次让妹红感同身受，让妹红想起那个空有不死之躯的无力的自己，甚至让妹红都开始认同这只幽灵……结局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毕竟，妹红现在最渴求的事物，就是这些和死亡相关的记忆。“像人类一样死去”，这便是她如今唯一的，也是最为深沉的执念。

——若是无法在死亡上，能有超越这个死过不知几千几万次的蓬莱人的理解……即便有所认同，即便有不少交集，这只幽灵也终究不可能深入到妹红的心灵的最深处。

“不能网开一面吗”，幽灵这一回刻下的字迹是那么浅，仿佛它也对这个请求毫无信心似的——但它终究还是做出了这最后一搏。

妹红眉头抽搐了一下，差点没把插在口袋里的手掏出来——那掌心绝对捏好了一张符卡——好在她最后只是厌烦地啧了一声，说道：“不可能了……如果你除了这张符卡，这张只是说明你和其他幽灵一样都是无名的死者的符卡之外，关于死亡这码事没别的能说的话，你想审阅我的关于死亡的记忆的请求，免谈。”

幽灵的大脑袋缓缓地垂落，整个躯体拱起，伏在了地上。妹红看着，不禁再度感慨这只幽灵有多么想活得像个人类——在人类村落居民的口中，这样的动作被称为“失意体前屈”……

“我”、“明”、“白”，纵使再怎么失望，幽灵的尾巴依然在自顾自地运作着，刻下表达其想法的字句。现在写下的这几个字之间隔了异常长的间隔，就像它拼尽了全身的勇气写下一般。

“明白现状了吧……别再死皮赖脸地纠缠的话，咱们之间还是能好好相处的。”妹红说道，以此终结了两人之间这场绵延数天，或明或暗间进行的决斗。

妹红挠了挠脸颊，她的话还没说完：“不过……既然你对自己的死因相关的记忆如此在意，但现在又无法从我这边获取的话，你想怎么办呢？继续偷偷收集着从我身上散逸的记忆幽灵吗？”

——尽管这只幽灵输了决斗，但妹红终究还是认同其决意的。因此，妹红认为自己有必要在意一下，它对未来的想法。

幽灵那边沉默片刻，才用尾巴写了几个字：“暂时”、“放弃”、“收集方式”、“效率”、“低”。

“也是哈。”妹红微笑，“以你那种讨好我的滑头劲，这种时候也是能进能退的吧……”

妹红住口了——幽灵突然浮起来，一头撞进她的怀里。一下还不够，这只幽灵更是往后退了点，再撞了几次。

妹红挠挠头，这只幽灵毫无力量，它那撞击对妹红而言毫无感觉。不过，借此，妹红也是看出其心境来：“果然你这家伙还是很不甘心啊……”

幽灵的尾巴纠结起来，紧接着自暴自弃地，“重重地”甩在地上，潦草地，如同发泄般写下几个字来：“废话”、“死因”、“很重要”、“这样”、“放弃”……

幽灵写不下去了，它的尾巴颤抖幅度大得甚至让它无法正常落笔。与此同时，它的脑袋亦是在空气中毫无理由地，一顿一顿地抽搐着。妹红看着，面无表情地挖了挖耳朵——尽管对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行，我知道了，我说话太直可能戳着你现在的痛处了吧，以至于你都因为情感波动没法正常表达了吧……不继续这个话题了，行不？”

幽灵的抽搐持续了好一会，才停了下来。妹红看着对方恢复正常后，才继续自己的话语：“既然你暂时放弃了对死因相关的记忆的搜索……你下一步，打算干啥？搜寻哪方面的记忆？”

这次幽灵给的答案很简单：“人类村落”。

“从哪里听说的？”妹红皱起眉头。这只幽灵的情报收集能力在她心中提高了一点评定——换做妹红她自己，要不是帝和她一提，她都不想管人类村落那个遍布生者之所。

幽灵的尾巴在地上顿了一会：“竹林间”、“妖怪”、“传闻”。

妹红眯起眼睛：迷途竹林的妖怪何其之多，用这么笼统的话作为隐瞒的话，伪装也未免太明显了点。

——不过，既然它不想说的话，不强求真相了。反正和我死亡记忆没关系。

整理完自己这边的立场，妹红再看看这个茫然无助地浮在空中的幽灵，叹了口气，伸出手去——虽然对方长得和麻薯一样，但不妨碍这个动作中的友好之意的传达——“送佛送到西，我最后帮你个忙吧……人类村落，要不要带个路？我这活干过不少了。”

幽灵一愣，紧接着迅速点了点头，再看上去颇为欣喜地在空中打了个滚。妹红淡淡地一笑，手掌在空中虚握，以示合作的达成……

——不，还差一点。妹红心头，终究还有一个问题。

“马上要送你走了，容我最后问你一句吧。”妹红说道，眼神坚定，“你啊，举止模仿人类，行为模仿人类，就连表达话语的文字也和人类一模一样……既然你如此想活得像个人类，那么，你会说话吗？”

幽灵停下了自己的类似庆祝的举动，回身看向妹红。这一次，它再无半分小动作悄悄表达自己的感情——还是说，这就是它最严肃的状态？

“毕竟你每次写下表达自己意思的话语的字数都不算少，是吧？”妹红继续说道，“我知道哑巴的行为……他们只会用最简洁的方式表达自己的意思，甚至宁愿用行动取代话语的表达。而你这样的作法啊……一个能正常说话的人，强行伪装成哑巴，合适吗？”

幽灵无言，它的尾巴挑起，远离了地面。

“我之前有无意间漏出过自己的声音来着……那时我的情绪也太激动了，控制不住。”

妹红终于明白，自己之前听到的某些声响绝非幻听。

她苦笑，对着面前的幽灵说道：“你看，你这不是会说话吗……”

“是啊……但这样的声音，也只有你们这些妖怪会立刻接受这个特异之处吧。”

妹红脸色一沉，她大概猜到对方的意思了：“你……说得对。若是让人类听到的话……”

“我就只会被人类疏远了……与其那样，我宁可做个‘哑巴’。”

“明白了。”妹红看向这只幽灵的眼神中，多了一分同病相怜的味道，“那么，我就最后帮你这个忙吧。”

“嗯，人类村落，劳烦你带路了。”面对这个认同自己之人，幽灵终于毫无顾忌地诉说着于心灵间相互传达的话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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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片喧嚣了许久的竹林，终于缓缓沉静下来。这段故事，也渐渐落下帷幕。

只是，在离开这里之前，幽灵驻足良久，深深地望着那些带有无数死亡记忆的幽灵。

它的搜索令它很失望：没有一个幽灵内的死亡画面让它动容——也就是说，它并未发现自己可能的死因。

但是，它对于这些记忆的搜索，绝不会停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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