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0 枷锁

【人生而自由，却无往不在枷锁中。——卢梭】

整个吸血鬼收容所是类似集中营一样的存在和布局，收容所的人类似乎也不想花费太多精力管理这些被抓来做实验的低级吸血鬼，就任由他们在收容所内自行残杀吞噬，好像养蛊一样，最终决出各自的地盘和势力，地盘的主人便是新任的血族管理者。

血族管理血族，真是好办法。

汪老爹拄着拐杖，慢慢的走在前面，一百多岁他看过太多阴谋鬼蜮，经历过国破家亡，乱世纷争，但他还是忍不住想要赞叹一声，这个收容所的管理者实在是太有心机，看似放纵，但其实很巧妙的将关押的吸血鬼从内部彻底的瓦解分割。

实力强大的吸血鬼互相残杀，忙于巩固自己的地盘，没有多少精力想着怎么越狱，而低级的吸血鬼又被迫成为三股势力互相绞杀的炮灰，被人类欺压完毕，还要忍受暴虐的血族主子，又能升起多少心思干翻人类。

除过没有自由，人血供应短缺，整个收容所的吸血鬼管理和统治其实相当的缜密和稳固，如果不是还要作为实验体参与人造血实验，估计这帮吸血鬼都快要忘记他们是在被关押被囚禁，而不是乐不思蜀的度假娱乐。

当然之所以这样，也是因为普通吸血鬼日子过得实在太苦逼了一点，就算生活在外面，也只能小心翼翼的躲在黑暗中偷喝人血，还要像老鼠一样被人类和吸血鬼联合追杀。

汪老爹暗暗的叹了口气，收容所的这个名字起的很妙，再加上人造血这种看似光明正确的研究，是不是有很多吸血鬼其实也是发自内心支持和赞同的，还真的很难说。

不过难说就难说吧，眼下的问题是怎么样先把这个孩子救回来。

一行人走的极快，汪老爹的拐杖似乎也只是一个装饰，不一会儿便来到了一片同样水泥浇筑的建筑区域。

零零散散几只看着很弱的吸血鬼从阴暗的单间里探出脑袋，好奇的观望着。

几个人没有搭理，径直走进建筑中一个比较宽敞明亮的大隔间。

隔间内是普通的三居室构造，虽然稍显简陋，但家具家电齐全，看着非常的干净舒适。

这是D级吸血鬼特有的福利待遇。

穆慕将胡浩亮安置在客厅的沙发上，然后气呼呼的躲的很远。

蛇男麻利的拿来剪刀，端来热水，阿龙小心翼翼的剪开少年身上粘连在一起的衣服，一边清洗血污，一边仔细检查他身上的伤口。

汪老爹拉过一张椅子，坐在旁边，关切的张望。

穆慕躲在远处，脸上满是怨恨。

胡浩亮痛苦的拧着眉头，偶尔发出含混不清的呻吟声，衣服退到半腰，单薄苍白的身体上纵横交错的满是恐怖的伤痕和大片大片的淤青，肋骨部位的两个伤口渗着骇人的血丝，深的几乎看见里面森森的白骨。

吸血鬼体质非常强悍，如果不是濒临死亡，不管多重的伤口都会慢慢的自动愈合，而不是像胡浩亮这样，似乎已经开始僵化。

阿龙的额头开始冒出冷汗：“汪爹，这孩子伤的很重，我们怕是救不回来吧？”

“没问题，救得回来，血包准备好了吗？”汪老爹神色依旧镇定，抬手轻轻试了试胡浩亮额头的温度，触手冰凉，少年的体温已经低的快要超过吸血鬼体温的警戒线了，再低就意味着死亡。

“准备好了，我去拿。”蛇男一阵风一样的跑出去，又一阵风一样的抱着几袋新鲜的血浆跑进来。

“嗯，先放水里热热，这孩子体温太低了。”汪老爹示意蛇男将血袋放入刚刚换好的热水盆中，然后又拿起一块柔软的纱布，轻轻的敷在少年的眼睛上，用绷带细细缠好。

躲在一边的穆慕嫉妒的发疯，感觉自己好像快要失去汪爹的宠爱了，他噘着嘴不高兴嘟囔：“喝口血还要热的，烦不烦啊，我们的血包也不多，干嘛要救这个脑子进水的小崽子。”

汪老爹瞪了他一眼：“再叨叨，你就给我滚出去跪着。”

“真的能救回来吗？”阿龙有些不太确定，他非常擅长巫术和蛊毒，受伤这么重的吸血鬼在他眼睛里真的已经跟僵尸差不多了。

汪老爹点点头：“你尝尝他的血就知道为什么能救回来了。”

阿龙和蛇男对视一眼，各自用手指沾了少年一点血液，放在嘴里尝了尝。

“怎么样？”汪爹笑着问。

“很干净，没有人血的味道。”阿龙简直震惊了：“这怎么可能？不喝人血他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蛇男也是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

“当然可能，只要血统等级足够的高。”汪老爹微微的眯起眼睛，胖胖的圆脸上挂着宠溺的笑容：“不说这些了，先赶紧儿给他喂血吧，小心慢点儿，可别呛着了。”

“嗯嗯，好的，好的。”阿龙的脑袋没太转过弯，血统等级高，不喝人血也会死的啊，哦，不，是会掉级。

极度的炽热之后是极度的寒冷，胡浩亮的意识在冰与火的深渊中痛苦的挣扎着，刀尖划过眼睛的时候，他似乎已经感受不到痛苦，只剩下一瞬间的恐惧和害怕。

我要瞎了吗？

眼前先是血红一片，接着便是无尽的黑暗。

脑海中最后一根紧绷的弦，啪的一声，就那么断了。

整个世界开始分崩离析，身体也渐渐开始变得冰冷。

胡浩亮微弱的意识在黑暗中沉浸了很久，直到嘴里似乎被人塞进了什么？

一股温热的液体顺着口腔缓缓落入胃中，暖暖的，带着丝甘甜，胡浩亮下意识的**了好几口，这是什么，这么好喝？

他的意识依旧模糊，昏昏沉沉的似乎有好几个人围着他，这是怎么回事？这是哪儿？

“醒了醒了，来，多喝点儿。”欢呼雀跃的声音，嘴里的软管被人往里塞了塞。

胡浩亮愣了一下，牙齿猛的咬住软管，满嘴的腥甜，这是人血！

我在喝人血？！！

意识到这个问题之后，胡浩亮几乎在一瞬间陷入狂怒之中，伸手一把扯掉嘴里的软管，他听到惊呼声，有人伸出手似乎想要按住他，可是什么都看不见，眼前一片黑暗，愤怒和绝望炙烤着每一丝的神经。

吸血鬼，是吧，吸血鬼！

他疯狂的挣扎，推开按住他的吸血鬼，可是还没站起来，脚下却猛的一空，他从高处跌落，双手无助的在黑暗中摸索。

“小心，小心，别碰了。”焦灼的声音，吸血鬼似乎又要扑上来。

“滚开！滚开！”他挥舞着手臂，愤怒的嘶吼，温热的液体从眼眶中不断的涌出，带着刺骨的剧痛和酸涩，他不知道为什么害怕，为什么生气，也不知道为什么愤怒，为什么这么的难过，跌跌撞撞的站起来，又再一次跌倒在地。

手臂猛的被巨大的力量束缚住，有人扑过来死死的按住他，冰冷危险的气息，喉咙被人一把掐住，狠毒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给脸不要脸是吧，让你喝血是救你，知道不知道不！”

“穆慕！”汪老爹简直要气疯了，这小子怎么净添乱，抡起拐杖在他的后背上猛抽两下。

穆慕皮糙肉厚，也没觉得多疼，他转过头，眼睛红红的，委屈的喊了一声：“汪爹……”

“滚出去，跪着！！”汪老爹咆哮。

完犊子了，汪爹真的生气了，穆慕慢慢放开被压制住的胡浩亮，阿龙和蛇男赶紧接手，少年犹如疯狂的小兽拼命的挣扎，让他们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

“哎哎，阿龙，拿绳子捆起来。”穆慕一边跪着往外蹭，一边坏坏的出主意。

汪老爹恶狠狠的两步过去，拿着拐杖对着穆慕一顿狂抽。

“汪爹，别打别打，我不说了，不说了。”穆慕鬼哭狼嚎的护住脸，连滚带爬的蹭到墙边，举起双手乖乖的跪着。

看着胡浩亮挣得几乎青筋暴起，裹着纱布的双眼不断渗出鲜红的血泪，看着既恐怖又凄惨，汪老爹叹了口气，跪下来揽住胡浩亮剧烈挣扎的身体，紧紧的抱在怀中：“没事儿，没事儿，好了好了，不哭不哭。”

一瞬间的接触，让少年颤抖的更厉害，好像寒风中的枯叶一般。

汪老爹着实没有哄孩子的技能，只能抱着胡浩亮不放，一边拍着他的后背，一边不断的念叨：“你是好孩子，你是好孩子，不是你的错，不想喝血，咱就不喝不喝。”

可能是累了，也可能是汪老爹的安慰起了作用，胡浩亮的挣扎渐渐平息，只是身体还在剧烈的颤抖。

深度应激性精神创伤？？

这是阿龙告诉他的新名词儿，但老派的汪老爹坚定的认为，这是被残忍虐待之后的极度恐惧。

汪老爹示意阿龙和蛇男放开手，他抱着胡浩亮单薄的有些瘦骨嶙峋的身体，一下一下拍着他的后背：“你是好孩子，好孩子，变成吸血鬼也不是你的错，不要害怕，以后不会有人再伤害你了，不怕不怕……”

少年依旧微微的颤抖，听到吸血鬼三个字之后，突然死死抓着汪老爹的手臂，痉挛的手指几乎掐入对方皮肉之中。

汪老爹没有躲开，任他抓着直到流血，他的下巴靠在胡浩亮被汗水浸湿的头发上，感受到低声的呜咽，突然觉得好心疼，只能一遍一遍反复的说：“不是你的错，不是你的错。”

唉唉，这可真是造孽。

不知道过了多久，等胡浩亮终于慢慢的平静下来，他默默的不说话，汪老爹也没有松开手，他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发：“好孩子啊，听老爹说一句，就算成了吸血鬼，也不是什么大事，也得好好活下去是不是？”

本来安静下来的胡浩亮突然猛的一挣，几乎把汪老爹推了个趔趄，他也不说话，艰难的爬起来扭头就走，可是刚刚在黑暗中走了两步，就嘭的撞上了一堵墙。

他扶着墙，恼怒又绝望的摸索，这是一个墙角。

混乱和黑暗中，他不知道自己现在在什么地方，但他能感受到这些吸血鬼的善意，嗯，除过那个掐他脖子的混蛋。

他也知道这个温和安慰了他很久的老头子想说什么。

可是他不想听。

他很想离开，可是他又能到哪里去？

胡浩亮脸色惨白如纸，最后只能抱着自己的手臂，面朝向冰冷的墙面，靠着墙角缓缓坐下来，他缩成一团，只想隔绝在这个世界之外。

唉，这死小孩儿。

看着蜷缩在角落里，俨然一副离我远点模样的胡浩亮，汪老爹感觉得自己有点心梗了。

现在的孩子怎么都这么的不听话，这么的倔啊？

汪老爹稍微有点儿挠头，默默了半响，觉得孩子不能这么惯着，该喝血的时候，还是必须得喝！

拿过一袋温好的血浆，他走过去，深吸一口气，盘膝坐下，准备开始长篇大论。

“汪老爹知道你委屈，你不高兴，但是你知不知道自己刚才差点都快要死掉了？”汪老爹语重心长的说。

胡浩亮抵着墙壁，一动不动。

“不是所有的吸血鬼都是坏人啊，你看老爹就是好人，以后老爹护着你，好不好。”汪老爹感觉自己活了一百多岁都没说过这么肉麻的话。

胡浩亮冷漠的转头，面向墙壁的更里面。

汪老爹捂住快要心梗的胸口，温言细语继续哄孩子：“吸血鬼不喝人血是会死的，你知道不知道？！你不喜欢当吸血鬼，但是你现在已经是吸血鬼了，人类是不喝血，但人类还各种的宰杀动物吃肉呢，所以喝点人血算什么？”

胡浩亮慢慢的抬手，捂住耳朵。

冷静冷静，汪老爹感觉自己的血压有点高了，自己救回来的宝宝，跪着也得哄好：“你现在受了很重的伤，眼睛也看不见，如果想要伤口愈合，就必须得要喝血。人类受伤了也要输血，对不对，他们只是不用直接喝而已，难道输血就不是在喝血了？你就当自己在输血好不好，乖，听话听话。”

汪老爹尝试着去拉胡浩亮的肩膀，想要把他从墙角里拉出来。

胡浩亮果断的一巴掌拍过来，打掉汪老爹的手，在墙角里缩的更紧。

额，我还拿你没办法了么？

汪老爹气的脑壳疼，忍不住有点发火：“你不喝人血，但是你昏迷的时候已经喝了好几口了，喝了就是喝了，喝一口也是喝，喝一袋也是喝，你这孩子到底在纠结什么？”

胡浩亮一动不动，好像什么都没听到，脖子依旧直挺挺的梗着，梗的很坚硬，带着少年的倔强和不高兴。

汪老爹气的说不出话来，沉默了很久很久，最后他慢声道：“你是刚刚转化不久的吸血鬼吧？”

“你有想过你的家人吗？你的妈妈呢，你觉得她看到你这样子，不会伤心？”

胡浩亮的肩膀突然僵住，好像受惊的小动物一般。

“活着是很难，但也要好好活下去呀。”

“给自己一条活路，也给你的家人一条活路吧……”

胡浩亮的整个背部，渐渐的松弛下来。

谁给谁活路？

眼泪突然涌出眼眶，带着血和痛，

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脸上却好像有无尽的悲恸和哀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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