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4 童言无忌（下）

何东林回来了，嘴里叼着两份表格，手里拿着两个硕大的餐盘，上面乱七八糟堆满了蔬菜沙拉肉肠面包，另外四瓶不知道是啤酒还是饮料的东西装在塑料袋里，挂在他的手腕上。

看着面前画风奇特，活像误入自助餐厅大妈一样的何东林，本来感觉自己巨丧无比的韩宇也忍不住翘起了嘴角，他赶忙伸出手，乖乖的替何东林把餐盘拿了下来。

阿K还是欢呼一声，两眼发光的又从沙发扑倒桌子上，然后就被何东林拧着脑袋，一顿揉搓：“小混蛋，就知道吃，就知道吃，也不知道帮忙，有没有眼力劲，有没有？”

韩宇虽然也感觉有点儿饿，可是路上吃了一点东西垫底，这会儿并不想吃这看着比黑暗料理好不了多少的食物。

他拿起表格，看了一眼，顿时愣住。

这鬼画符一样的蚯蚓文字是什么东西？这已经不是在考验他初二的英语水平了，用很多学渣的话来说，这简直就是恶意满满的人身攻击。

韩宇有点茫然的抬起头：“我看不懂。”

何东林拍了一下脑袋：“忘了，这是拉丁文。”说完就从衣服口袋里，抽出一个小小的卷轴。

“这是什么？”韩宇好奇的问。

“好东西，一个魔法印记，可以让你三分钟学会几乎所有的常用语言。”何东林一边说一边打开魔法卷轴。

“啊？？”韩宇还是不太懂。

“没事儿，就是会有点儿晕。”阿K嘴里含着食物，鼓着腮帮子嘟嘟囔囔的解释。

“来，按在这里。”何东林拿起韩宇的小手，往魔法卷轴上一按。

轰的一声，魔法卷轴泛起五彩的光芒，一股微麻的感觉顺着韩宇的胳膊，投入韩宇的脑海之中，这种感觉很奇幻，韩宇的视界中突然一片黑暗，无数流光溢彩的字母好像瀑布一样从空中坠落。

黑客帝国么？

片刻之后，坠落停止，韩宇的视觉恢复过来，但却一下子跪倒在地，一股说不出来的难受，何止是晕，简直是想吐，晕眩的脑海中传来一种类似吃饭吃撑了的感觉，让他忍不住想要吐出点什么？

好吧，他终于深刻理解什么叫填鸭式教学了，特么撑死了。

韩宇半跪在地上，抱着脑袋休息了半天才恢复过来，阿K则幸灾乐祸的看着他，对他蹦出一串法语，最奇妙的是他竟然听懂了。

“是不是有点晕啊？”阿K笑眯眯的问。

韩宇冷冰冰的看着他，同样法语回击：“我不晕，我就是想吐。”

阿K赶紧抱着盘子躲得远远的。

好吧，刚才还有点儿饿，这会儿彻底不饿了，韩宇拿起表格，仔细的看了一遍，也不是很复杂，就是一些基本的信息以及各项的猎人需知。拿起笔看了看，坐沙发上有点儿远，他胳膊够不着，不坐的话，就只能蹲着，可是蹲着又好像够不着桌子。

韩宇的脸忍不住黑了黑，他有时候觉得大厅接待区的沙发设计非常的反人类，对他这样还没太长开的孩子尤其的不友好。

脚底下是厚厚的地毯，算了，反正跪都跪过了，他干脆跪在地上，趴在桌子上奋笔疾书。

不一会儿就填完了，魏天风接过表格看了看，没什么问题，就是抚恤金的受益人有点奇怪：“怎么是两个女人？你有两个妈妈啊？”

“对啊，我现在就两个妈妈。”韩宇抿着嘴唇，表情严肃：“我亮哥不在了，但我在，我要替亮哥给阿姨养老送终。”

魏天风默然，这话从一个小孩儿的嘴里说出来，怎么听着这么的不得劲呢？

“哦，对了，还有个人差点忘了。”韩宇从魏天风的手中抽回表格，他看着魏天风，一双黑亮的眼睛清澈的宛若星辰：“就是救我和亮哥的那个大哥叫什么名字，他还有家人在吗？”

何东林忍不住看了魏天风一眼，脸上满满的写着，这孩子真心不错，这是他见过最好最懂事的孩子了。

一向心狠手辣，冷血惯了的魏天风也忍不住叹了口气：“他叫陈然，不过他不是你的责任，他的后事和家人自然有人处理和安排。”

韩宇坚持：“他是为救我和亮哥死的，我能做的不多，但该做的必须去做。”

何东林拉住魏天风，给韩宇说了一个名字以及简略的信息，作为一名普通的猎人，陈然既没有什么特别突出的贡献，也没有死的多么壮烈，可是这个孩子就是记住他了。

陈然的家人不多，父母已经被吸血鬼杀死了，就一个身患绝症的妹妹还在人世，大约也活不了几年，陈然这些年一直在攒钱想办法，可是有些病症即使是拥有超能力的猎人也没办法解决。

韩宇趴在桌子上，一边听何东林解释，一边认真的填写表格，毛绒绒的小脑袋一点一点的表示他以后也一起来想办法。

何东林跟他一起趴在桌子上，他忍不住抬手摸了摸那颗小脑袋，眼眶突然有点湿润，唉唉，我这老母亲般的心理到底是咋了。

魏天风捂着脸转到一边，每个星期总有那么几次，让他深切的怀疑当初把何东林这个二货拉进队里，是不是脑袋进水了。

-

饭吃完了，表格也填好了，天也黑了，何东林安排两个小的躺在宽敞的沙发上睡觉休息，自己则和魏天风并排坐在地上，替他们挡着别掉下来。

看看韩宇和阿K盖着风衣，头挨着头挤在一起，睡的香甜。

何东林感觉自己的心似乎都柔软的快化了，他转过头来问魏天风：“为什么不找个地方，让他们睡个好觉。”

“这里比较安全。”魏天风叼着一支烟，但是没点，怕熏着两个小崽子，他觉得自己好像被何东林这个白痴传染了。

“安全？”何东林不解，学院还有什么地方不安全吗？

“这里是英灵殿，如果万一始祖真的亲临，这里的魔法防护阵也是最结实的。”魏天风回答。

何东林默然，你真的就这么确定始祖会亲临吗，不过等等：“哎，那其他人呢，你就不管了？”

魏天风淡淡的瞥了他一眼，吐字如刀：“你刚才没长耳朵吗，那你觉得我让他们干什么去了？科研系，炼金系，法阵系，药剂系，趁着现在还比较安全，我让他们多补充一些武器和医疗资源带过来。”

思维缜密，何东林竖了竖大拇指，果不其然，一个多小时后就看见他们队的猎人扛着大包小包的走进了大厅。

六个猎人看见何东林站起来挥手，走了过来，还没等他们多说什么，英灵殿猛地剧烈的震动，随即一声凄厉的警报声响彻了整个学院。

大厅外夜色浓重，警报声尖锐刺耳，延绵不绝，是最高等级的一级红色警报，尼德霍格学院已经有好几十年没有启用过这个警报了。

何东林的脸色变得有点煞白，第一个反应，卧槽，队长真他妈神，第二个反应，这两个小兔崽子，回头非揍死他们不可。

大厅内的人群有那么一瞬的慌乱，随即秩序井然的奔跑行动起来。

唯独魏天风一行人依旧安静的站着，其他人是队长不乱，他们也不乱，魏天风好像天生就有这种不动如山的领袖气质。

何东林则是提前知道了消息，他嘴唇动了动，很想问问魏天风，为什么不把这个消息通知学院，可是转念想想，如果不是一级警报，他见了鬼了才会真的信血族始祖会亲自降临。

而且如果真的把这个消息报上去，最后消息应证，那韩宇这孩子大概就捂不住了，要知道尼德霍格学院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谁知道后面为了这个资质极好的孩子又会惹出什么风雨。

所以必须思虑周全，谨慎应对。

何东林突然有点沮丧，自己未来真的能当好这个队长替补么？

看何东林大概是明白过来，魏天风转过头交代两个刚刚醒过来的小可爱：“阿K，照顾好韩宇，记住外面再乱也不许出这个大厅！！”

阿K肃然点头，一级警报意味着什么他比韩宇清楚。

神马情况？

韩宇一脸懵逼，你们这是要干什么？然后他就看着魏天风带着一众猎人头也不回的走了。

“一级警报，吸血鬼杀过来了！”阿K眼冒凶光。

韩宇愣了一下，此时此刻凄厉的警报声还在他的耳边不断的回响，他沉默了一小会，低声问：“那我们不出去帮忙吗？就在这里等着。”

阿K也非常的想去帮忙，可是看着韩宇纠结了半天后，摇头道：“算了，你又不会杀吸血鬼，带你出去太危险了。”

韩宇很想说，我跟着你，你教我，可是他再傻，也知道这种时候临阵磨枪是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

虽然他不怕死，但也不想死的毫无价值。

两个人就只能一脸幽怨的趴在沙发背上，看着大厅内人来人往。

正在这时，一队背着精致的银色长弓，身披墨绿色长袍的小姐姐走了过来，其中一个黑发的小姐姐突然转身跑过来，一脸开心的喊：“阿K，阿K。”

阿K也兴奋的站在沙发上挥手：“小雨，小雨。”

韩宇一脸冷漠的后退八丈，大厅就这点地方，你们有必要喊得这么生离死别么？

“阿K，你怎么在这里……”黑发小姐姐欢乐的一阵念叨，省略两个人八百字的你依我浓：“阿K，走，跟我们一起去杀吸血鬼。”

黑发小姐姐嗨皮的邀请。

阿K为难的看看韩宇：“不行，我得照顾韩宇。”

黑发小姐姐终于转过头来，看着被她无视了很久的韩宇，然后秒变星星眼，好可爱好好看的小弟弟，花痴了一小会，不对呀，黑发小姐姐奇怪的问：“他又不是小孩子，你为什么要照顾他？”

我特么也没说我是小孩啊，韩宇感觉有点扎心。

阿K郁闷的回答：“他才刚觉醒，不能参加战斗，我们队长让我在这里照顾他。”

不等小姐姐继续扎心，韩宇冷冷道：“我能照顾自己，你和她们去杀吸血鬼吧。”

阿K犹豫了大概一秒钟，在美色的诱惑下，转瞬就把队长的交代抛之脑后：“好吧，那你一定要乖乖的在这里呆着，千万千万不能乱跑。”

韩宇撮着牙花，你特么再说一句乖乖，我一脚踹死你。

不过还没等他生完气，黑发小姐姐便拍拍着他的脑袋：“嗯嗯，乖乖听阿K哥哥的话，我们杀完吸血鬼，就来找你。”说完还从口袋里摸出一颗糖，一颗韩宇自己很久都没吃过的大白兔奶糖。

韩宇有点懵。

“来，吃糖，要乖乖的在这里等哦。”黑发小姐姐笑眯眯的把糖塞进韩宇手中，不客气的再一次摸了摸他的脑袋。

这都什么人啊，韩宇拿着大白兔奶糖，感觉自己都快哭，吃糖你个大头鬼，乖乖你个大头鬼，长这么大从来没这么委屈过。

阿K跳过沙发，非常嗨皮的和小姐姐们走了，算无遗策的魏天风自己大概也没想过，一向很听他话的阿K会这么的不靠谱。

熊孩子是怎么来的，熊孩子就是这么来的。

灯火通明的大厅内，忙碌的猎人越来越少，韩宇一个人默默的走到门口，抬头望向漆黑的夜空，然后看见无数好像鸟人一样的怪物，在被探照灯照的雪亮的空中盘旋飞舞。

这是什么怪物？

头上一只独角，背后一对狰狞的蝠翼，容貌丑陋的好像地精，飞舞的怪物其实离的很远很远，但是韩宇的视力实在是太好了。

所以他眼睁睁的看着怪物嘶吼一声，吐出一颗燃烧的火球，落在一个躲避不及的猎人身上。

猎人惨嚎翻滚，最后慢慢伏地不起，被炽烈的火焰烧的蜷缩成焦黑一团。

韩宇的拳头慢慢攥紧，没有恶心和恐惧，只有不可遏制的愤怒和憎恨，没等他想明白到底要不要冲出去战斗，一队身着白衣医生模样的人便抬着好几个担架朝着大厅冲了过来。

“让一让。”领头的人焦急的喊道。

韩宇赶紧让开，担架上全是受伤的猎人，烧伤，砍伤，砸伤，刺伤不一而足，还有看不出是什么造成的贯穿伤，一瞬间，整天大厅中便弥漫起浓重的血腥味。

医生们不断拿出奇奇怪怪的药剂和治疗卷轴，给受伤的猎人进行紧急救治。

韩宇想要上去帮忙，可是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帮，正在发呆的时候，一个满身血污的医生一把拉住他，递给他一瓶药剂，指指几个看着垂死的伤员：“给他们喂下去。”

然后不等他问这药剂是干什么用的，医生就转身离开了。

韩宇只能走过去，跪在地上，小心翼翼的扶起伤员的脑袋，把药剂慢慢的喂下去，他满心期待的想要看到那天橙子救治黑帮司机时的效果。

然而，并没有。

直到一个腰部几乎被截断的伤员，努力挣出最后一口气，笑笑的看着他：“安慰药剂，小朋友，再给我来一口，死的舒服点。”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手中的药剂是干什么用，惊慌的站起来，有那么一瞬，他很想把这瓶药剂扔在那个医生的脸上。

可是他扔了又有什么用，阿K已经跟他说过当时那种药剂的珍贵之处，但是为了让他不那么恐惧，背负不必要的死亡，他们救治了那名司机。

韩宇有想过自己成为猎人之后，干的第一件事情是什么，但是他万万没想到，是看着一个又一个鲜活的生命在他手上渐渐消逝。

没有人理会他，医生忙着救治能够挽回的生命。

他默默的再次蹲下，完成他的工作。

一张又一张的担架被抬进来，大厅内的惨状宛如地狱，韩宇就是身处地狱最深的那一个。

又一张担架放在了他的面前，那是一张几十分钟前，看着他微笑，叫他乖乖听话的鲜活漂亮的面孔。

黑发小姐姐的胸口已经完全塌陷了下去，嘴角渗着恐怖的血丝，韩宇双手颤抖的将药剂喂下。

小姐姐的眼神渐渐黯淡，但这不妨碍她认出了眼前的这名小可爱。

她的笑容依旧欢快：“大白兔好吃吗？”

小姐姐没有等到他的回答便合上了眼睛，韩宇放下药瓶，默默的从口袋里摸出那颗奶糖。

他站起来，走向门口。

身后的医生在大喊：“哎哎，你去哪？外面很危险。”

韩宇拨开糖纸，将大白兔奶糖放进嘴里。

嘴里很甜，

心里很苦，

这是他猎人生涯的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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