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18好久……不见。

白鸽掠过广袤而空荡的天空划向远方，翅膀的拍打声在残壁建筑间回荡，偶然扬起那掩盖了数个世纪的尘土卷起一两片碎纸屑。当文明成为过去，时光沙漏足以令最为坚硬的钢筋化为碎屑。

地球、太阳系上这颗蔚蓝星球失去了以往的嘈杂之声，绿芽在宁静中破土成为参天大树。草木在几个世纪内重新成为星球宠儿，所有盛极一时的文明通通逃不过被蚕食的命运，结局只有尽归于绿色……

在密林某处早已被时光遗弃的僻静破烂营地中，脚步声打破了持续数年的宁静，一袭黑衣白发随同几台辅助机到来。身影果决白光闪动、刀刃直接撬开存放在角落那布满灰尘的金属大箱。

pod153扫描整个金属箱结构将其吊起：‘正在回收017营地的补给。’

“……”接下来就交给它们，A2靠在角落边，静静等待着它们将金属箱里的东西分类回收。

“……这是，最后一个？”平静的声线里带着几份虚无，白发下那古井无波的眼眸遥望着天空淡淡问着。

‘是的、这是017营地的补给品，亦是地面最后的补给点。’pod153将东西分类确认后让其余辅助机回收先回去。

“是嘛……”喃语着什么，目光却一直不曾离开天空，她似乎总是这样一个人望着天空。

就算再怎么讨厌这世界、讨厌一切、该背负的始终永远都在你身上，该承担的还是要承担。既做不到放弃一切，又无改变的能力。

“还是没有他的消息吗？”平静的询问，仿佛只是随意脱口而出。153却是一顿，然后再次重复着某个动作：‘没有。没有感应到9S的信号特征……’

沉默、谁都不语。已经一年了，她们等待了整整一年了，结果总是让人失望。9S再也没有出现、她们也不止一次进入方舟里，可仍旧寻不到他的身影，甩下休眠的2B给她后完全而彻底的消失了。

一夜之间，她又回到了以前那样独自一人，9S消失了，最后能稍微给她活下去的理由都没了。她是什么？是谁？为了什么？意义何在？在自我质疑自我麻木中任由时间过去。

已经一年了，属于她的救赎又在哪里？跟着pod们满世界的跑，回收那些被遗落在地面的补给品，见过不同的风景，迷惘却无法驱散。

‘……A2前辈……可以拜托你一个请求吗？’pod153在她肩上询问着，语气很轻，带着那似有若无的波动。

思绪随着它的提问而回归自身，开口回应：“什么?”目光转移到它身上。

‘可以的话、请笑一下吧……’pod153那机械爪放在她的肩膀。

“嗯?”

‘听pod042说，一切不好的情绪个体承受或许太过沉重。但是、和其他个体讲讲至少会好很多。’pod153晃着机械爪子：‘微笑，人类很喜欢这样，好像说是有特殊意义。’

“是……吗。”竭力的想摆出一个笑容，却发现自己根本不会。她穿着黑色长风衣，安静地伫立在渐渐低沉的黄昏里，目送候鸟成群结队地离开，然后无奈的摇着头。

真可悲啊，记忆中最鲜明的竟是自己受过的伤，却忘了应该是怎样灿烂的笑。

“……呐、回去吧。”干脆不再勉强自己，起身离开了。

‘是。’153随行于后，悬浮飞行的机体忽的出现几秒钟的不协调……

“怎么了？”A2回头看着突然停下的pod153。

‘不，没什么……’随即又跟了上去。

错觉吧、pod153自我质疑了片刻，不再理会立即跟上A2。在那一片刻它好像感应到了一丝9S的残留信号，但……又立刻消失不见了?只能自动将其归于系统的出错。

………………

5207/3/21号

持续数天的阴沉后暴雨立即倾洒狂倒，接续下了三天的大暴雨淹没了不少低洼处。在回收尤尔哈全部的地面补给后，整合所需的资源足以维持一段时间。

5208/6/24号

在辅助机们的帮助下，成功建立了相对安全的室内营地。初步建立范围示警圈，两年时间……一切都照旧进行着，辅助机和A2终于不再等待着9S回来那渺茫的可能性。

5210/9/18号

这天pod153突然说感应到了9S的生命迹象，A2决定最后一次进入方舟彻底巡察。结果却仍是什么都没有……

5211/8/18号

数天的晴朗天气在今天居然透露着丝丝的异样、天空再次阴翳起来。

——‘A2，紧急情况！’042异常失态的打扰A2休眠。

晃了晃刚清醒的脑袋，环顾之下发现原本在此辅助机现在就只剩下pod042守着2B和自己，五年的平静生活今天似乎要就此停止了？

“出了什么事?”

pod042一顿，认真的通知：‘在A2一个月的休眠期里，本来是153负责巡视的。但是、在昨天下午pod153突然失去了自主权！——有人使用了153的主人权限！’

“主人使用权限！”意识到了某种可能性，A2三步并作两步抽起一旁武器火急火燎冲出门外。

“能联系到153吗?”

‘是的，可以联系到但没有连接对线，其余的pod也是同样情况。猜测：它们失去了自主权无法主动回应。’

“……”

A2迅速冲向另一处角落：“042，你先前往153所在地，我去看下2B！”

‘了解！’

——“等下，如果有什么意外情况立即发给我坐标。”

‘了解。’

加紧步伐冲向前方，到处都是朦朦胧胧，天上乌云翻滚地面则是一片白茫茫。该死的！因为机体本身缺陷而不得不进入短暂休眠状态，居然就发生了这种情况！

滴答滴答……来自苍穹的泪水逐渐模糊了视线，今天的雨有点繁杂，仿佛在哭泣般断断续续，下的A2更加烦躁了起来。

雨界更加模糊了视野，目的地在心急如焚的不安下不断进入视野。转弯处的营地上，原本守护2B的辅助机们全部不见了！

“……2B！”这是A2五年来再一次彻彻底底的感受到了不安与愤怒。那张带着冷漠面具的脸上扬起了不可遏制的表情。

她没有完成2B的托付令9S消失，自己再也不想这么一次次的违背当初信誓旦旦立下的约定！2B绝对不能出事！

紧促不安而毫无办法，在雨中狂奔的身影留下道道足记，雨水顺着发梢滴落，身影在模糊中狂奔。

灰蒙的天空下随处可见废弃金属残骸，这场雨又将持续多久。远方的景物被雨水模糊成一片又一片深浅不一的色块，绵延不断的填充这片空间。

因不安而狂奔的步伐终于在营地前停下了，湿发掩盖下的目光紧紧停在前方某人身上。诧异、疑惑、还有些许的高兴……

隐蔽的营地里，满头白发的少年静静注视着躺在身旁的少女，他们、在这末日的地球上犹如被放逐的天使，孤独无奈却又不甘。

对视的眼眸里是两人的脸庞。

“……”

“……呐，好久不见……”沉默，在9S的笑容中打破。

A2呆立片刻，那股强烈的不安终于消散，脸上仍是一片平静可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的情况。

“的确、挺久的。”淡然的声音带着几缕微妙变化，靠在室内的墙角旁，单纯的不想去破坏眼前难得的一幕。

明明很想问他消失的原因，问他为什么一声不吭的又出现……有那么多的话想要交谈，有众多的疑惑等待提问，可这些到嘴边又是如此难以启齿。

A2的沉默似乎他预料到了，两人很默契的保持着这片安静。只有外边的雨声，雨水仿佛要将这破败的世界冲刷干净。

对9S来说，就这么一直看着2B然后安静的等待，只有等待着她醒来的那一刻……五年的时间非但没有将那股情感消磨，反而愈加难以抑制。

空气弥漫着水汽，安静的端详着2B那张脸，目光未曾离开。

许久、9S呆滞的脸上终于动了，从那满是灰尘的背包里拿出最后一张干净纸巾，小心翼翼伸出双手，轻轻擦拭着那张沉睡的宁静脸庞。

白色的头发被雨水打湿挂在两旁，A2就这么看着……有什么东西一直在波动着，那是从未有过的感觉。

轻轻擦拭着2B，她很美、9S一直都知道，美的让他呆滞的停止思考。直到外边的冷风拍打在他脸上才回过神来。

目光从她身上移开，生怕再这样下去他就会选择和她一起沉睡。但他不能！自己想要的是一个完完整整的2B，想要在每天早晨睁开眼的第一时间就能看到她，任务出发前能一起聊会天……

不正是为了这期望，自己才活到现在吗！消失的五年里只有9S自己清楚，在浩瀚无垠的魔方数据世界里，要怎样才能保持自我不被同化?要怎样才能从种种虚拟希望假象中认清现实?

我们是天空的孩子，带着属于自己的孤独在这天间飘荡。如笑容般的阳光是我们的伪装，变幻无常令人捉摸不透的气象是我们繁杂的心绪，我们一边拥有一边失去，拥有的永远看不清，失去的永远数不清，我们……还剩下什么？

记得在一次执行任务时，她对雨中的月亮花很感兴趣。虽然2B总是那么的漠然平静可从她的眼里，9S知道、她一定很喜欢！

真的很想带她一起去看月亮花。“下雨了，2B你听到了对吗?”抚摸着她的脸，他呆呆喃喃着。

真的有很多很多想要和她一起去做的事情，夏天时节据说蝉鸣很好听。那到了夏天他就和她两个人一起躲进浓绿的树荫里，一边听着蝉鸣一边……看着她。

再等到落叶积成厚厚地衣时，他牵着她一起走在上面，踩出清脆又萧瑟的脚步声。在天冷的呵出白雾时聚在火堆旁，在她身旁轻声细语的述说着只有他俩才知道的秘密。

这种超越命令的无法遏止的情感在五年里异常强烈！

时间对于机械人的他来说没有任何意义，或许该说在没有2B的时间里，他的一切都是毫无意义的。这一点，A2深有同感……

他们是人类最顶尖的智慧结晶，他们的身体由各种最精密的零件芯片构成，无论是外貌，内在结构，都达到了与人类一样的程度！他们是人造人，拥有痛觉，拥有心跳呼吸，拥有体温，但他们终究不是人类。

只不过是被抛弃的无用的破烂！对于他们真正存在的意义，A2仍在寻找，而9S真正拥有的意义只在于彼此。

在魔方里，9S找到了以前被尤尔哈删除的数据，从初代的自己到如今不知多少代的自我。出现在自己生命力的永远只有2B，杀死也好，救赎也罢，早已成为了他的一切！

9S开始有些明白了为什么禁止人造人拥有情感，若是一旦拥有，便会比任何打击穿透来的更加痛苦！沉重到连最完备的身躯都无法忍受。

后悔吗?N2无数次问自己。值得吗?A2不断询问着。答案从未动摇，是她让他有了活着的意义和念头，是她无数次挽救了那颗机械心，学会了什么叫羁绊。

「什么是“喜欢”?」

N2总喜欢这么问自己，或许他对于2B的那份感觉就是所谓的喜欢吧。

滂沱大雨没有丝毫减弱，将世界笼罩在大雨中。人类灭绝了、机械生命体也停止活动了、尤尔哈也没了、他们无事可做了……

“……找到需要的东西了？”

“嗯、找到了……”

“嗯。”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搭着，无论是9S还是A2，摆在他们面前都是未知的以后。

而远在另一边的pod042也成功与153它们汇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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