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往事如魇（8）

化身为小饕餮的吴忧，和独自饮酒的玄女坐在一起，无声观看着琉璃萤火虫缔造的奇幻美景中，谁都没有说话。

过了良久，直到酒壶中的花酒已经被喝了大半，玄女才回过神来。

她向吴忧递过玉酒盅，里面的半杯花酒淡香扑鼻：“喝酒否？”

吴忧把头摆得跟拨浪鼓一样：“不要，我还是小孩子。”

“你几岁了？”

“今年十岁。”

玄女像听到笑话一样捧着肚子大笑：“十岁了还不能喝酒？八岁的小娃娃都能下地干活了！”

吴忧挥舞着肉嘟嘟的小爪子，张开大嘴辩解道：“我早就能下地干活了，村长老爷子家的那块田是我全权负责的……虽然不知道他们是不是还活着……”

想到这里，他又消沉了下来。

玄女把酒盅里的花酒咽下了肚，并没有多说什么。

吴忧的耳朵抖了抖，忽然想起了什么，很天真地问道：“姐姐你今年贵庚啊？”

玄女平和的神情上，猛然出现了一丝裂痕，吓了他一跳。

她揪着小凶兽的耳朵，脸上挂着和蔼的微笑，手背上却青筋暴冒：“问女生的年龄是一大禁忌，以后要记住哦~”

“呜呜呜！好痛！”

既然打开了话匣子，一人一兽也就聊起来了。

“你其实是行者吧？”玄女虽然是在发问，语气却非常肯定。

吴忧很困惑，眼睛瞪得滚圆：“你怎么知道？”

而玄女用【恨铁不成钢】的语气教训道：“这么容易就被套出话了，你小子也太不长心眼了吧？”

“额……对不起。”

“好吧好吧，其实你的身份很简单就能猜到。你明显对这里的民风民俗很不熟悉，答案就已经很明了了。”

玄女耸耸肩膀，看神情都知道她心里想的一定是【这太好猜了】。

她又盯着吴忧的眼睛看，美丽的眼眸与碧绿的兽瞳相对，似乎要看穿对方的灵魂。

吴忧下意识地想要闪躲，却因一句话僵住了。

“你是不是和重要的人走丢了。”

巨大的悲伤从心底涌出，他握紧爪子，在石面上留下了几道白痕。

“嗯……我有一个妹妹，可是我把她弄丢了。明明是我叮嘱她一定要抓紧我，结果最后却是我自己松开了手……”

吴忧强撑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声音颤抖得像是要哭出来一样：“她说得一点都没错，我就是一个笨蛋老哥，什么事都做不好。”

玄女却轻轻摇了摇头：“不是哦。”

“什么？”

“至少你活下来了，不是吗？”

“那有什么用！！！”

悲伤过后，就是无际的、无来由的愤怒，吴忧在这一刻展露出凶兽应有的姿态，即使还只是一个年幼的小兽，却已经有了吞噬诸天的凶悍气势。

他用咆哮的方式，发泄着自己心中的痛苦：“小山村里的好几十条人命啊！还有我妹妹也死了啊！我苟活着又能怎么样，我什么都挽回不了！”

忽然，玄女玉指一动，吴忧惊异地发现，自头部以下的身体眨眼间就被寒冰封冻起来，连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寒气侵入体内，让心中的无名怒火熄灭了。

“冷静点了没？”玄女又扬起天鹅般的头颅，将一盅花酒喝下。

吴忧满怀歉意地低下头：“对不起姐姐，是我太激动了。”

玄女的右手竖起三根手指：“刚才那番话，我要纠正你三点。

首先，不要把自己看得太了不起。袭击你们山村的家伙可不是好相与的角色，那可是【暴食吞天】饕餮，纵横山海界上千年的凶兽。想要以【保全所有人】为前提战败他，连我都没把握，何况是你？

其次，活着有什么不好的？世间每个人都在努力地活着，你怕是不知道那些死去的人，是有多么渴望活着，哪怕是像你这样活着。

最后，正是因为你还活着，所以你还有挽回的余地。”

玄女如玉脂般晶润的手，伸向了自己的傲人的胸膛。

吴忧惊得哇哇大叫：“姐姐你要我一个小学生怎么把持得住啊！”

玄女白了这小子一眼：“真是人小鬼大，懂得真不少。”

她这么做当然不是为了调戏区区一头小凶兽，而是为了拿宝贝。

两只手指间夹着的，是一枚小巧玲珑的玉石，表面还隐隐约约闪耀着淡淡的荧光。

玄女将这枚玉石拿到吴忧近前，说：“看着她，好好看清楚。”

吴忧眯着眼睛仔细端详这块与众不同的玉石，才看两眼，就猛然瞪大双眼，竖瞳缩得和针一样细，神色更是大吃一惊。

他看清楚了，那枚玉石里沉睡着一个缥缈的灵魂，和吴虑长得一模一样！

“这……这是？！”

玄女很有耐心地解释道：“这叫养魂玉，可以将尚未飘散的灵魂凝聚在玉石之中，内部奇异的立场可以温养受损的灵魂，逐渐修复创伤。话说当时还真是险呢，要是我再晚来半盏茶的功夫，这小妮子的灵魂怕是神仙也难救了。”

吴忧的脸色又激动起来了：“那我妹妹还能复活吗？！”

“冷静点冷静点，还想被我把你脸也冻住消消火吗？”

“额，不用了吧，我会很克制的。”

“咳咳，理论上来说，你妹妹是有复活的可能性的——虽然这个可能性低得不忍直视。”

“只要不是【不可能】就行！”

“不过我可不准备就这么把养魂玉和重塑肉身的办法交给你。”

“啊咧？”

玄女揉搓着吴忧圆滚滚的脸蛋，非常认真地说道：“听着，想要重塑肉身可不是玩笑，这可是逆天改命的做法，需要大量相应的天材地宝作为原料。而争夺这些天材地宝的人更是多如牛毛，强者如云。像你这样孱弱的小家伙，根本不可能从他们手里抢到宝藏，被杀的可能性反倒高上许多。

明白了没？现在把方法告诉你，等于告诉你该怎么自杀，那么你的【活着】也就没有任何价值了。”

吴忧现在倒是很冷静，不管是身体上还是精神上都很冷静。他听懂了玄女说的利害关系，此时此刻，他更加珍视自己的这条烂命了。

“姐姐，那我该怎么办？”

他尽力睁大眼睛，努力地作卖萌状，因为他以为所有女性应该都对可爱的小动物没有抵抗力。

吴忧还真猜对了，大嘴巴的小饕餮也有他独特的萌点。

玄女揉搓的力度更大力了，有点像逗弄小猫小狗。

“你可以做我的学生啊，姐姐我教你如何变强。磨刀不误砍柴工，只有做够强，才能有资格和天下强者争夺天材地宝。”

因为被揉脸的缘故，吴忧说话有点困难：“唔……为什么姐姐要对我这么好，选择了我？”

玄女微微一笑：“因为你现在是凶兽啊，不好好教导的话，以后说不准会危害人间哦。”

“额……好让人伤心的答案。”

“这只是其一啦，另外我也很想教导一些特殊的孩子，证明行者和山海界原住民、人族和妖族是可以融洽共处的。

而且，不是我选择了你，你应该问问自己，你还有别的选择吗？”

“……我明白了，玄女老师。”

吴忧是个聪明的孩子，想清楚之后便没有丝毫迟疑，生怕机会稍纵即逝。

玄女一挥手指，吴忧身上的冰封解除。当冰化开的那一刻，侵入骨髓的寒意一瞬间就消失了，身体再度恢复热量。

她摸着新学生的小脑袋，有点宠溺地说：“好孩子好孩子，我们走吧，你师兄师姐还在等我们呢。”

玄女玉手一张，常带的木杖从地上弹起飞回手中，向着某个方向徐步走去。

吴忧则屁颠屁颠跟了上去，就像小狗跟着主人：“我还有师兄师姐？有多少啊？”

“只有两个，大师兄和二师姐，要好好相处哦。说起来我怎么有点像奶妈，专门收养一群小屁孩当学生？哦忘记了，你严格意义上来说，只能算作小怪兽。”

“老师你别说这个了，再说的话小怪兽哭给你看喔！”

就这样，吴忧与人生中最重要的贵人相遇。

那是把他从深渊里拉上来的老师，并给予了他充满生机的春天。

但这个春天，并没有长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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