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琴篇04】孤儿们的除夕（下）

夜色已深，不远处的操场上是正在搭台子摆桌子的人们，听起来小晨似乎也在其中，不过因为有一段距离，又或是因为他们那边实在太吵了，他显然没有注意到我们这边的动向。

“喂喂！我说你不至于吧！”

我赶紧蹲下身来，伸出手帮着他擦掉眼泪。

“你羞不羞啊！明明是个男孩子！”

没有理睬我，也没有阻止我擦他脸的动作。

小亮就只是咬着嘴唇，一声不吭地流着泪。

“我错啦！你别哭了小亮！”

我一边帮擦泪，一边道歉。

“我不该下手……下脚那么狠的，你原谅我啦小亮！”

还是没有回应，眼泪还在流。那一刻我突然有点儿心疼这家伙，毕竟是晚辈。

“别哭啦别哭啦！大不了这样！明年我让三天月假给你！不！我让九天！”

小亮吸了吸鼻子，没有理睬我，照旧流泪，甚至呼吸间还出现了哽咽声。

“……”我咬了咬牙，“所有！明年所有月假我全让给你行吧！求别哭啦！”

“蓝是我母亲的养女。”虽然依旧在流泪，但总算是开了口，“她陪着我长大的，是我的姐姐……”

“唉？”

“她曾经有自己的名字，她曾经也姓金城……她曾经和我们一样……”

远处操场上传来小晨呼唤蓝的声音，我循声望去，蓝正在帮着挂灯笼。

“左边一点，再左一点儿！可以啦可以啦！”小晨扶着梯子，指挥着蓝。

一个又红又大的灯笼被挂在了正中央，在风中摇动着，映出深色的光。

“她曾经也是人类……”

“！！”

我的视线还没来得及从蓝的身上移开，小亮的这一句话忽的刺进了我的胸口。

“蓝是……人类……那么说……小晨他……”

“所有的饕餮都是人类，至少曾经是人类。”

抓着我僵硬了的胳膊，小亮从地上坐了起来，他眼泪汪汪地看着我，那神情在那一刻让我莫名想到了直路。

“是基因工程。把枭的基因植入了人的体内，造出了饕餮。”

“这种事情！”我下意识地大声喊了出来，远处的小晨显然听到了我的声音。

“美琴！你在那边嘛？”他朝着我们这边喊道。

我平复了一下心情，装出尽可能随意的语气，“在的，我在和小亮谈事情。”

“亮也在啊！你们谈完事情记得来帮忙哦！”

“行啦！知道啦！”

我故作开朗地回应着他，心头却隐隐发紧。

“基因工程……”我喃喃，有很多想问的，也有很多想说的，但却什么也问不出来，也什么都说不下去，“为什么……亮……为什么那些人要这么做。”

“因为这个国家是世界的孤儿……”

“！？”

“我们被世界遗弃着，前辈……”

亮的手已经紧抓着我的手腕不放。

“那个院长说的再好听，什么‘倔强’，什么‘不屈’……说到底都只是客套话而已。琉球能光复，是中国的施舍，更是强国之间的交易；而琉球今天还能保持独立，不过是因为谁都不要这片土地，谁都不要这么一片到处都是怪物的土地……我们是孤儿，前辈……就像这个孤儿院里的每一个人，就像直路一样！”

“啪！”

自小亮说“这个国家是世界的孤儿”那一句开始，我的意识就处于恍惚的下线状态。一阵响亮的“拍击声”让我的意识重新上线，黑暗中，小亮的脸以一个奇怪的姿势扭了过去，而我的手也莫名其妙悬在半空中，还有些微微发疼……

这时我才意识到——自己甩了小亮一个耳光……

“哇！”

我赶紧收回手，看着因惊愕而微张着嘴，视线扭向一边的小亮。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疯狂道歉，生怕他别又给我打哭了。

莫名其妙，我刚才为什么会打他啊？

来不及深思，背后传来了直路的声音。

“姐姐！春卷炸好啦！趁热尝一下吧！”

我转头，借着微弱的光，发现小晨正端着两个盘子，而蓝则抱着直路朝我们走来。

“尝一下中国特色过年食品！真香呀！这个是花生馅，这个是菜肉馅，那边还有豆沙馅和芝麻馅的！”

盘子的小晨蹲下身来，向服务员一样的把手里的盘子递到我们俩面前。

“唉？亮，你怎么哭了……”他发现了小亮脸上的泪痕。

“小亮？”蓝听闻亮哭了，赶紧放下直路，凑了过来，“你怎么了小亮？”她询问道，那样子，让我想起自己看到直路哭鼻子时候的焦急模样。

“啊！没事！他摔了一跤！”我赶紧摁住亮的脑袋，“你说那么大的人了！摔一跤就哭成这样，真丢脸啊！”

我不停地朝着瞪着我的亮使眼色。

我怎么敢让蓝知道我把亮揍哭了？

蓝要是知道了的话肯定不会放过我的！而且按照小晨的个性，他肯定会说“美琴你是自找的”然后袖手旁观！

如果是一般人就算了，蓝她！是饕餮啊！

——所有的饕餮都是人类，至少曾经是人类。

小亮方才的那句话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我的心中，一阵刺痛。

“那么大了，怎么摔一跤就哭了？”

蓝的声音温柔得让我都想扑倒她怀里去了，她跪坐在小亮的身前，向前探着身子，从身上掏出手帕，轻轻拭去亮脸上的泪痕。

“不哭了哦小亮！痛痛都飞走了！”

温柔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哄骗的语气，让我更加想在蓝的怀里打两个滚儿了。

虽然光线晦暗，但我还是能看出小亮的脸变红了。

“啊！”

我恍然大悟地喊出声来，把他们几个都吓了一跳。

“干嘛啊美琴！”小晨稳住差点儿打翻了的盘子，一脸怨念地看着我，“干嘛一惊一乍的！”

“没什么没什么！”我赶紧双手合十向他们道歉。

看着小亮已经红透了的脸，这一刻，我才明白，我刚才为什么会打他了。

“砰！砰！砰！”

空中响起阵阵爆裂的声响，烟火在夜色中绽放开来，照亮了我们所有人的脸。

“快过来！大家一起吃年夜饭啦！”

远处，传来秦姨呼唤我们的声音。

“好的！马上就来！”我率先应允道，“蓝、晨，你们先带直路过去，我最后再跟亮讲几句话！”

“有什么话非要单独说的嘛？”蓝皱起眉头，一副不情愿的表情。

我赶紧把直路塞进她的怀里，“好啦好啦别那么小气啦！就几句话！”推着她的背催促着她先离开，“弟弟换弟弟！你不亏啦！”

“砰！”

又一个烟火在空中炸裂，光芒照亮了蓝泛红的脸。

目送他们离开，小亮在我身后慢吞吞地站了起来。

“我啊，知道刚才为什么打你了，亮！”

愉快转过身来，拳头捶了下亮的胸口。

“因为刚才你说错了，所以我才打你！”

“砰！”

烟火的光照亮了他脸上的讶异和莫名。

“直路啊！才不是孤儿呢！他有姐姐！同样的，这个院子里的每一个孩子也都不是孤儿！”我转过头，看到正在给孩子们发红包的秦姨，她的脸上漾满了温柔而幸福的笑容，“他们都有着爱他们的人。”

“砰！砰！砰！”

烟火声和孩子们的笑声叠加在了一起。

“我们都不是孤儿，亮！”

我握紧他的手，用力搓了几下，搓掉了他手上的寒意，温暖积聚在了掌心。

“你也有姐姐！亮！你也有爱你的人！”

小亮怔怔地看着我，然后，他又一次流出泪来，和之前不同的是，不是无声地哽咽，他开始呜呜地哭出声来。

“谢谢你前辈！谢谢你！”

“好啦不哭啦！真丢脸！”用手抹掉他脸上的泪水，我学着蓝的样子，半开玩笑地道，“痛痛都飞走啦！”

“……”

他局促地低下头去，脸上露出害羞的表情。

“我们去吃年夜饭吧！”

“嗯……”

他跟在我的身后，像个犯了错的小孩一样。

“前辈……”

“怎么啦？”

“那个月假的事情……”

“……”

“之前因为你答应带我来这边，我让渡了一个季度的月假给你，你刚刚又让渡了一年的月假给我，抵消一下的话……”我转过头，发现这小子脸上泪痕还在，却多了狡黠的笑容，他对我竖起三个手指，“你再让三个季度的月假给我就行啦！”

“……”

“砰！砰！砰！”

漫天的烟花，照亮了这家伙带着泪的笑容。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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