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话：困难的可能

议政厅里显得有点儿太过安静，金城亮忍不住伸出手，拉了拉略紧的领口，低沉沉地喘了口气。他很想站起来随便走动一会儿，因为坐的时间太长，下肢感到一种触电般的酸麻感。

“中城王子到，礼！”

议政厅大门被推开的那一刻，金城亮感到一种被救赎的感觉，他双手扶着桌子，和身边的同僚一起站起身来，向刚进入大厅的王世子低头致礼。

“中国公主也来了……”

站在金城亮左手边的久米村美琴用手肘轻轻撞了撞金城亮的胳膊，后者继续低着头，视线却悄悄上瞟，果然，在那位中城王子尚治的身边，紧跟着中国那位来访公主。

“呐，你说这是什么意思呢小亮。”美琴转过脸来，朝着金城亮眨了眨眼睛，金城亮摇了摇头，“我怎么知道。”猎枭部队的内部会议上，这位中国公主显得如此格格不入，“只能说上层交流密切，两国友谊源远流长吧。”

“你还真是有够官方的。”

“不要说话！”站在美琴左边的猎枭别动队总负责人比嘉丽吉轻声呵斥道，两人只好闭上了嘴巴。

中城王子尚治端坐在上方专属的座位上，那位中国公主也在他身边就座。这个时候金城亮才意识到为什么今天进议政厅的时候感觉布局有些奇怪，原来是因为原本从来只放一张椅子的主位处今天被放上了两张椅子。

“我听说最近一段时间，枭造成的伤亡人数有明显的上升趋势，是真的吗？”

别动队和常备队的两位负责人相互看了一眼，下属们则传出了窸窸窣窣的议论声。

“的确如此，殿下。”

尚治的视线落在了应声的比嘉丽吉的脸上，他沉默地注视着，整个现场的氛围一下子变得压抑了起来，低声议论也消失了。

“这是为什么呢，上校？”

又是一阵压抑的冷场。

差不多过了有一分钟，比嘉丽吉才抬起头，郑重地说了四个字：“此消彼长。”

会场内又响起了一阵议论之声，站在少年边上的侍从赶紧高喊了一声：“肃静！”会场才再一次恢复了安静。

女子继续解释道，“二十年前，也就在枭出现的一年后，我国就开始正式培养饕餮。但是十年前开始，我们就再也没有成功培养出全新的饕餮。”

“这又是为什么呢，上校？”

“不知道殿下……”比嘉丽吉摇了摇头，“十年前，我国培养的第九批次的饕餮只有一个胚胎存活了下来，而且很可惜，那是只被定义为C级的残次品。从那以后，我们所培养的胚胎就没有一个能存活的，直到今天，也是如此。也就是说，我们已经失去了继续培养饕餮的能力。”她抬起头，一脸凝重地注视着尚治，“相反的，枭却在变的越来越多，我们正在逐渐从攻势转为守势。而且根据现有的估算，按照每年20%左右的损耗率，用不了几年，我们可能就不再拥有饕餮了。那个时候，对枭的这场战争将打的更加艰难，这将是全琉球的灾难。”

尚治微微侧着脑袋，用手支撑着自己的下巴。

坐在比嘉丽吉对面位置上的那位中年男子，猎枭常备队的负责人阴阳怪气地说道，“我看比嘉上校说的有点儿危言耸听了吧！”他的声音极尖，听起来如同假声一般的别扭，“对于别动队来说，没有饕餮的确是灾难，毕竟你们这些家伙只能依靠那些怪物才能张扬跋扈不是吗？没了那些怪物，你们就成了废物。”

就在常备对那一排人发出窃笑声的时候，一把短刃却在突然间从那人脸颊旁划过，雪白光洁的刀身径直插在了那人背后的一幅装饰画上，发出短促的震动声。

“呐，不好意思哦。”久米村美琴扔掷的手并没有放下，而是朝着那位中年男子竖了个中指，“手滑了一下。”她笑眯眯地看着那位脸色煞白，浑身发颤的家伙，睁开眼睛的那一刻，瞳眸间划过一道寒光，“本来想切掉你舌头的！”

“放肆！”站在尚治身边的侍臣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吓得脸色发白，他尽可能让自己平复心情，朝着久米村美琴大吼道，“怎么能如此大胆！在殿下面前！”侍臣的训斥行为被尚治抬起手来阻止了，尚治转过身朝着边上的那位承公主李幼晴点了点头，“抱歉，让您见笑了。”

李幼晴却只是淡淡地笑了笑，摇了摇头，“没有，很热闹。”她望向美琴，“美琴小姐一直担任我的护卫任务，虽然时间不长，但她的性格我很喜欢，很可爱。”

久米村美琴有些尴尬地朝着李幼晴微微屈了屈身，表示对自己行为的歉意。虽然明知道对方的年纪比自己要小的多，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美琴总觉得和这位中国公主在一起的时候，有着一种莫名的轻松感，而那种轻松感又让她不禁产生莫名的警惕。

这位中国的公主实在是有点儿深不可测啊……

有一次在洗澡的时候她不禁这么喃喃道，边上的比嘉丽吉听到这句话，也只是默默地说了句是啊。

比嘉丽吉和久米村美琴又相互看了眼，显然都知道对方的眼神中所透露的含义。

那位常备队的负责人也算是回过神来，他被久米村美琴的挑衅搞得狼狈而愤怒，但是正准备发作的时候，却又被那位中国公主“她的性格我很喜欢，很可爱。”这样一句莫名其妙的话语给搞得不知道该如何反击。

“就算没了饕餮，没了别动队，我们常备队照样可以顺利完成对枭的猎杀任务！”他努力挺起身子，把下巴高高的扬起，一副蔑视的模样，“别忘了，在饕餮正式投入战斗之前，也就是别动队成立之前。我们就已经在依靠自己的力量和枭做对抗了。十五年前的广场事件，那个时候没有别动队，也没有饕餮！但我们还是赢了。”

“90%的阵亡率！”一直避免发言的金城亮在听到黑枭事件这四个字的时候，情绪不禁激动了起来，“而我父亲也是那90%中的一个！”

“你父亲是英雄，金城少校。”比起之前逼视比嘉丽吉的样子，那位中年男子看向金城亮的目光多了一份柔和，但那份柔和却也只是转瞬即逝而已，很快，取代了那份柔和的，是责备和不满，“但你却没有继承他的勇气，转而和一群怪物为伍。我替他感到耻辱。”

金城亮本想反驳，却被边上的比嘉丽吉用眼神给阻止了。

现场又沉寂了下来，安静得近乎压抑。

中城王子尚治端坐着身子，眼神凝视着大门处，让金城亮不禁怀疑是不是还有谁要登场。然而并没有，尚治的身子微微朝右前方，也就是比嘉丽吉一行人的方向倾了倾，“如果没有了饕餮。”他的语句停顿了一下，“如果没有了饕餮，面对枭还有对抗的可能吗？”

“人类是不会那么简单被枭击败的，殿下。”常备队的那位负责人抢先回答道，他本还想继续发表观点，尚治却连看都没看他一眼，直接抬起了手阻止他继续说下去，“上校。”尚治皱了皱眉头，看着低着头一言不发的比嘉丽吉，“回答我，有可能吗？”

又是长达一分钟的沉默，比嘉丽吉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茫茫然间，她想起了十几年前的那个下午。

——这个国家还有变好的可能吗？老师。

当时的自己，童声单纯而清澈，如今在耳边回响的时候，竟有陌生的感觉。反倒是那个家伙的音色，直到今天都如此熟悉而亲切。

“有。”比嘉丽吉抬起头来，那一刻，在她耳中的却不单是她自己的声音，而是重叠了另一个人的声音，“虽然很困难。”

尚治重新坐直了身子，“真是诚实的令人讨厌啊，上校。”他闭上了眼睛，现场再度安静了，谁都不愿也不敢打破这一份寂静。

这是一次长达近五分钟的沉默，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那位少年的身上。他闭着眼，正身而坐，发白的脸色上捕获不到丝毫的情感波动。

“都散了吧。”

在沉默到第十分钟的时候，尚治用干净利落到近乎莫名的四个字，结束了这场会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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