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饕餮篇01】火鸡与感恩节（下）

我看了看被放在案板上的火鸡，然后又看了看站在案板前手持尖刀一脸严肃的夫人。

此刻我和她正一起在厨房里，负责厨房工作的女仆和厨师都垂手站在一边。虽然所有人都在劝夫人认为她没必要亲自进厨房，毕竟无论厨房在这么整理怎么打扫，油腻的味道总是驱之不尽的。

然而正是因为我的一句“很希望学一下怎么处理火鸡”，夫人换上了下厨的装扮。

“你们只需要在边上看着就行，接下来是母亲教授女儿厨艺的时间。”

夫人一本正经地朝着边上的众人这么吩咐道，然后转过脸来，朝着我调皮地眨了眨眼睛。

“火鸡这种食材在我们国家还是挺少见的，但其实烹饪的方法还是挺多的，小亮那孩子喜欢吃中国菜，我就教你怎么做中式烤火**。”夫人这么说着，用细而纤长的手指轻轻戳了戳火鸡的身子，“嗯，已经化冻了。”她这么说着，将火鸡碰到水池里用水清洗干净，接着又将其重新放在了案板上，“脖子这里残留的筋和肥油，还有肚子这里的肥油都要割掉。”夫人一边解释着，一边用尖刀熟练地按照口中所说的步骤处理着食材，“然后控干水，先放到一边，准备调味。”

夫人朝着我挥了挥手，示意我靠到她的身边，“这是盐，然后可以稍微放一些胡椒粉，嗯，有点儿多了。”她指了指我的勺子，“一般就行，很好，然后呢，可以再放一点儿花椒，进锅里小炒，这个就交给你了，蓝。”

我点头，按照夫人的指示，将盐、花椒还有胡椒粉组成的混合物倒进了已经加热好的锅里，待它们被炒到微黄之后，夫人提醒我可以盛出来了。

紧接着用小筛子过滤掉大颗的花椒，夫人用手小心翼翼抓起一小撮刚炒好的椒盐，倾洒在那只火鸡的表面，接着用手掌温柔地搓开，“火鸡肉厚皮厚，如果想让味道完全渗进去，必须从皮和肉的连接处入手。”夫人这么说着，熟练地揭开皮，把花椒盐直接抹到了胸肉和腿肉上。待全部抹完后，夫人继续用双手像揉面团一样地**着火鸡，“这样能让它更均匀地入味”，夫人这么解释道，边上垂手站立着的仆从们发出一阵交头接耳的赞美声。

“理论上来说应该包好保鲜膜放冰箱里冷藏腌制入味两天才行的，不过时间原因我们今天就不这么处理了。”夫人说着，转身将已经委托仆人洗净地洋葱土豆胡萝卜还有鲜香菇放上案板切成小丁，然后用之前腌制火鸡时剩下的花椒盐拌匀，继而将这些食材全部塞进了火鸡的肚子里，并取来大号的缝衣针，穿上棉线，把腹部和脖子的开口处细细缝合，翅膀和脚踝处包上锡纸以防烤焦，翅膀用两根牙签固定在鸡身两侧，双脚也用棉线扎拢。

“这样就可以进烤炉了。”夫人将剩余的步骤交给了站在一旁等候依旧的厨师，她在水池前将手洗净，在仆人的帮助下擦干双手。“看懂了吗，蓝？”她轻轻抓住我的手，见我点头，夫人的脸上露出温柔的笑容，“还有一个步骤需要完成，一个很重要的步骤。”

烤炉运作的声音响起，我困惑地望着夫人。

“感恩。”

“感恩？”

夫人点头，她抓着我的手轻轻拉扯到自己的胸前，然后如同祈祷般低声呢喃到，“感谢它将自己的生命赠予我们。”

我望着夫人，她闭着眼睛，脸上的表情圣洁而从容。

虽然很想学着夫人的样子，做出这样的祈祷和感恩。

但是……

“但它其实并不是自愿赠予的，而是被人们强行索取的。”

我这么轻声低语道，夫人的身子不自然地颤抖了一下。

“她并没有你想的那么伟大，夫人，对于她来说，她只是因为没有别的选择……”

这一刻，我发现自己的双手在微微颤抖着，就连声音也开始颤抖起来了。

夫人慢吞吞地睁开了自己的眼睛，乌黑的双瞳间弥漫着淡淡的湿气，她张开嘴，似乎是想说些什么，但却终是没有说出任何的词汇，只是在沉默了许久之后，夫人她才发出一阵沉重而悠长的叹息。

在之后的时间了，已经陷入一片茫然的我完全不记得和夫人聊了些什么，直到有人来汇报那只火鸡已经烤制完成了。夫人非要我将烤制完成的火鸡带回家去，虽然觉得实在是很不好意思，但又实在是无法回绝。

将整只火鸡拆解装盒，完成打包，谢绝了夫人要让司机将我送回的好意，拎着餐盒，我走出了金城家的府邸。

——感谢它将自己的生命赠予我们。

——对于她来说，她只是因为没有别的选择……

我究竟是说了些什么啊！

困扰地用手捂住自己的额头，我开始为刚才自己的言论感到羞耻和后悔。

夜已经渐深，我独自一人朝着小巷近路，希望在餐盒里的烤火鸡完全凉透前回到家里。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小亮他是回家了吗？有没有可能这家伙一气之下乱跑到别的地方去了。这么想着，我掏出手机准备打电话给他，号码才拨了一半，只觉得自己的身子撞在了一块软绵绵的异物上。

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我才发现自己在低头看手机的时候不小心撞着了别人。

“啊，抱歉……”

我赶紧道歉，却又觉得实在是有点儿奇怪，因为刚才进巷子前我有意多看了一眼，这条长长的巷子一眼望到头并没有发现也别人，中间也没有可以进入的地方，刚才也没有听到对面有人走来的脚步声。

好像凭空出现一般，这家伙就这么出现在了我的身前。

“我要……”

“什么？”我有些警惕地望着他，身为饕餮的直觉让我感受到了一丝危险。

“我要吃！”

他突然大声嚎叫了出来，完全失去人形后的他不顾一切地朝我冲了过来。

真是不幸啊，这家伙……

我的内心闪过一丝可耻的悲悯，望着那家伙已经失去理智的脸，我突然感到哀戚的感觉。

从本质上来讲，其实眼前这家伙和我算是同类啊……

这么想着，原本已经进入战斗状态的身子竟然不自觉地松懈了下来。

我们都曾经是人类，然后失去了身而为人的资格……

真是不幸啊……实在是太不幸了！

一击击穿了那家伙的胸口，手掌直接捏碎了他那颗有力跳动着的心脏。他如同雕塑一般僵硬在了我的身前，目光注视着我，流露出一种让我无法正视的情感。

恐惧？后悔？愤怒？怨恨？

一切的情绪，最终伴随着他那合上的双眼，彻底消失在了我的眼前，和这个不幸家伙的生命一起。

我在他的尸首前慢吞吞地蹲下身来，从他的尸首上撕扯下一块血淋淋的鲜肉。唇齿迷恋着这种感觉……

就在这时，我看到小亮的身影出现在了自己的身前。

他低着头，和我对视了许久，然后突然蹲下身来，学着我的样子从那只枭的尸首上撕扯下一块鲜血横流的鲜肉。望着掌心间那块比拇指大不了多少的生肉，小亮的胸口剧烈起伏着。就在我困惑他要做些什么的时候，小亮将那块生肉塞进了自己的嘴里。

“亮！”

他双手捂着自己的嘴，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纠结挣扎了许久，小亮才艰难地将那块生肉给吞咽了下去。

他抬头，注视着我，血渍从唇角一点点儿的流淌了下来，“我是你的同类，蓝。”小亮再次用手撕下了一块更大的生肉，然后吞咽而下，脸上沾满血渍的他，在那一刻竟让我感受到一种异样的帅气。

“我们是同类，蓝，我们是同类……”

我怔怔地看着艰难进食的小亮，待我回过神来时，我轻轻抓住了他的手，“今天是感恩节啊，亮，所以不要忘了感恩。”我将他那湿漉漉的双手紧握，摆放在自己胸口。努力回忆着夫人当时的样子并模仿着。

“感谢将生命赠予我。”

我这么低声呢喃着，掌心间，残存着的，只有他的温暖。

【《火鸡与感恩节》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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