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童话之人鱼刻印

厚重的古籍徐徐翻开，停留在印有海之女刻印的那一页上。

海底的蓝，矢车菊的黄，月亮的歌声。

小人鱼被海浪托着，踏着水晶样折射着月光的湖面，呼吸着空气中咸咸的味道，呆呆地看着船上那双明亮的眼睛。

那是海底很难见到的星星。小人鱼这样想。

当船上拥有那对眼睛的英俊男人走出来的一瞬间，成千上万的烟花冲到了天上，然后在黑夜中泵开了一朵朵灿烂的花。

小人鱼害怕而好奇地透过玻璃般的湖面望着那些缓缓下沉的焰火。

那是漫天的星星向她落下。小人鱼这样想。

而漫天的星星中间，应该就是月亮吧。小人鱼静静地看着那轮月亮微笑着和船上的人握手，看着他微笑地向众人点头，看着他举起酒杯，昂首饮尽，露出雪白的锁骨。

夜已经很晚了，但是小人鱼没有办法把她的眼睛从那轮月亮上撇开。

突然间，那轮月亮开始疯狂得抖动。

他所在的那条船的甲板开始疯狂摇晃。船底撞上了海底的暗礁，厚重的壁板愣生生豁开一个巨大的缺口，船杆在海浪中摇摇晃晃，像一根脆弱的芦苇随时都要折断。

小人鱼听到了那轮月亮惊恐地呼救声。

天黑的吓人。偶尔却又一些惊人的闪电照的天空异常的明亮。

小人鱼急切地在短暂的明亮中寻找着他的身影。

船员们在海中浮浮沉沉，有几块浮木甚至刮伤了小人鱼的身体。她忍着疼痛像碎船的深处游去。

她终于看到了他！一个人抱着一块行将裂开的浮木，他的手臂和腿已经开始支撑不住了，他在卷起的海浪中起起落落，宛如一只浮萍。

小人鱼完全不顾那些疯狂砸向她的碎裂船体，加快速度游向了他，抱起他，飞快地游向了海岸。

海岸离得很远，小人鱼也刚刚成年，怀抱着一个成年男子也无法游的像以前那么快，当她游到岸边的时候，天边已经开始泛白了。

她止不住亲吻王子的头发和脸颊，还有那双吸引了她的眼。

他会醒过来吧！一定会的！小人鱼亲吻着他。

小人鱼的鱼尾泡在海水里，上一半身子轻轻地靠在王子的身上。她的鱼尾轻轻地摆着，拍打出晶莹的水花。

多好看的人，长长的睫毛，高挺的鼻梁，软软的嘴唇。小人鱼的手指轻轻滑过他的皮肤。

有什么东西像星星落进了她的眼里，她的心里。

就是这颗星星，小人鱼要永远和他在一起。

红彤彤的太阳已经从地平线上升起来了。小人鱼的皮肤被晒得发疼。她要回去了，人鱼不能在白天上岸的。

她依依不舍地抚摸着王子的脸颊，看着远处匆匆赶来的华服女子们，留下了一个背影和一串消失在远处的泡沫。

自那以后的无数个夜晚，她游到姐姐们都不敢游到的近海，仿佛那里就能看到王子的身影。

她游了很多的地方，直到某一天一幢雄伟的白色建筑物里面传来了远远的钟声，然后那张熟悉的脸出现在高墙后，对着另外一个女孩子笑。

从那一刻里，她的眼里没有了花园里的果子，没有了高山上的白雪，没有了浩瀚的星空，有的只是他，只是他那个含情脉脉的眼神。

无论需要付出什么，她都要站在王子的面前，要那道温暖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父皇曾经说过，人鱼可以可以活到三百岁，当她们的生命结束的时候，就会变成水上的泡沫。相反地，人类只有一个灵魂，它永远活着，即使身体化为尘土，它仍是活着的。它升向晴朗的天空，一直升向那些闪耀着的星，升向人鱼永远看不到的地方。

而巫婆则说，当有一个人爱你、把你当做比他父母还要亲切的人的时候，当他把他全部的思想和爱情都放在你身上的时候，当他让牧师把他的右手放在你的手里、答应现在和将来永远对你忠诚的时候，他的灵魂会转移到你的身上去，而人鱼就会得到一份人类的快乐并且获得永恒的生命和升入星空的机会。

小人鱼心动了。

她爱她的王子，而她相信，她的王子也会爱她。

终于，她鼓起勇气游向了海底最深的地方，幽冥之渊。

传说，幽冥之渊里住着一个又老又丑的巫婆。但那巫婆有着世界上最渊博的知识，有着世界上最灵的灵药，只要给得出她要的东西，便能交换到世界上的一切。

小人鱼忍着路上珊瑚虫的黏腻触感，忍受着水蛇淡黄色的肥肿的肚皮，她害怕地瑟缩着身子却义无反顾地向那幢死人白骨砌成的骨屋游去。

小人鱼敲了敲门，然后推门走了进去。

巫婆穿着一个黑色的斗篷，帽檐大大的，看不清模样，她伸出一只常年不见光而雪白的手指，抚摸着一只癞蛤蟆的头。

“你是女巫么？”小人鱼想了想，换了个比较好听的称呼。她注意到斗篷下，隐约现出来的是一双和王子一样的雪白条形物，而不是一条鱼尾。

那巫女转过头，摘下了帽子。

半边的绝世容颜和半边的伤疤。

那双眼上下打量了一下小人鱼，最后停在了那个五彩斑斓的鱼尾上，“你想变成人？”

小人鱼疯狂地点头。

巫女靠近她，捞起来她的尾巴，细细地抚摸着上面的鳞片，好像在抚摸什么远古的宝物，“你确定么？这可是你回到海之国的唯一一条通路。没了它，你就没法见爱你的父王和姐妹……”

“可是，我想要他。”小人鱼打断了巫女的话，她怕巫女在继续说下去，她会动摇。而那双星星般的眼睛，她做梦都想要。

“药可以给你，但是你要付出钻心的疼痛。尾巴变成脚后你走的每一步都会像踩在钉子上剧痛难忍。而且你要把你动人的歌喉送给我。”

小人鱼亮着眼睛，“没关系，我不怕。”

巫女叹了口气，给了她药剂，“后悔了记得来找我。”

小人鱼抱着药剂向父亲的宫殿游去。

偌大的跳舞厅里的火把已经灭了，父王和姐姐也已经沉入了梦乡。小人鱼透过石柱偷偷地望了她的父亲和姐姐们，张了张嘴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泪珠顺着她的脸颊往下淌，敲在药剂的瓶子上。

从今天开始，小人鱼不再属于这里了。

当月亮再次降临的时候，小人鱼来到了那个白色的建筑物旁，饮下了药剂。

一把刀深深地扎进她的鱼尾，狠狠地向两侧劈开。她疼的晕了过去。

在晕过去的前一秒钟，她依稀想起了那天的暴风骤雨，和怀抱中的那张英俊的脸。

睁开眼的时候，那双日思夜想的五黑眼珠正凝望着她深蓝色的幽深双眸。她鼓起勇气牵起王子的手，极尽自己的温柔回望他。这无声或比有声还多情。

王子似乎很爱这个突如其来的女人。他准许人鱼走在华丽丽的柔软地毯上，允许她睡在自己房门前的台阶旁，甚至会在她跳舞的时候忍不住揽上她纤细的腰肢。但是，他却丝毫没有娶她的想法。

小人鱼站在冰凉的海水里，希望这些海水能带走她足上的剧痛。她开始怀念海底的人们，还想父亲在做什么，想姐姐有没有想自己，但最后兜兜转转都变成了想王子到底爱不爱她。

她抚摸着腰上那双环着她的手臂，“所有人里，你最爱我么？”

王子似乎能听到她的心声，他贪婪的绣着她的发丝，“我爱你，胜过世间的一切。”

哪怕，我即将迎娶邻国那个救过我的公主，我依然最爱你。

后面这半句，王子并没有说出口。他的唇印上了人鱼柔软的唇瓣，**着这轻如泡沫般的幸福。而这于他，便足够了。

小人鱼贪婪地索取着生命中最后一点温柔，当太阳再次升起，当眼前这个男人把另外一个女人的手放入手心，她便要化成泡沫去拥抱海洋。

这最后一晚的月亮暗的让人伤心，尽管明天清晨这里又是下一个爱情故事的开始。

潮水退去，王子草草整理了衣服回去准备婚礼，小人鱼静静地坐在海边等待着朝阳的到来。面前的水面却突然劈开，黄白色的肥胖水蛇散开，走出了一个黑色的斗篷。

“你可后悔？”

小人鱼愣愣地抬头看着她，摇了摇头。

“那我们来赌一赌吧，当做送你的福利。”深红的嘴角上扬，似乎玩了一场好玩的游戏。

当阳光爬上地平线，小人鱼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但是她心里存在着一个希冀。

为了他，她离开了她的族人和家庭，她交出了她美丽的声音，她每天忍受着没有止境的苦痛。因为爱他，这一切她都愿意。

现在女巫网开一面，只要王子愿意，人鱼的一切都可以回来，他们可以一起每天过无忧无虑的生活，可以一起在海里徜徉，也可以在巨大的白色城堡下面相拥。

小人鱼是幸福的泡沫，她洋溢到王子身边的每个角落。那条一起走过的小巷，那些一起吃过的烤鱼，甚至是那杯让他们第一次唇触碰唇的果汁。

而王子则被女巫神不知鬼不觉地带到了幽冥之渊。

“人鱼死了。”女巫缓缓的开口，左手右手分别飘着两瓶色泽浓烈的药剂。

“你现在有两个选择。”女巫将两瓶药送到王子的面前，“喝下紫色那瓶，用你的半个灵魂换回你心爱的人鱼。或者喝下黑色的那瓶，忘掉你的人鱼。”

“半个灵魂？”

“同声同死，永不背叛。”

王子深吸了一口气，想了想，伸出了手，伸向了黑色的药剂。“忘了吧，祝她在海里安好。”

“那总给她个仪式吧。”巫女突然收回了那只黑色的瓶子，丢给他一套华服，“我给你这忘情水，你帮我做一件我做不了的事。”巫女眯着眼睛，她的赌似乎从来没输过。

而完成这个赌，她还需要一个仪式。

午夜，王子按照巫女的要求在祭坛的中心摆放了一只香炉。香炉里放着一滴人鱼的泪水和巫女的药剂。

王子和邻国公主分别身着华服对着香炉祭拜。

这是人类世界最后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对小人鱼进行缅怀，过了今夜，小人鱼将彻底从这个世界消失，回归她该去的地方。

午夜十二时，王子和公主突然感觉身体无法动弹，而那香炉里开始飘出袅袅的烟气。

“什么情况？这是什么情况？”王子瞪着眼睛看着缓步走进来的女巫，“你骗我？你要做什么？”

女巫并不答话，只是直直地看着那个香炉。

仔细看看便会发现那烟气不是从香炉中飘出来的，而是从王子的周身飘回香炉。

慢慢的，香炉上方出现了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型。

女巫露出了满意的微笑，随手一扯、一抖，那黑色的斗篷蒙上了那个人型烟雾，渐渐稳定出了小人鱼的轮廓。

“该你了。”女巫的脸上透出了明媚，她的身体开始缓缓变成泡沫，投入无尽的黑夜中。

“呵，还真是个温柔的孩子呢~”

幽冥之渊，黄白色的水蛇肚皮，一只常年没照过阳光的手抚摸着一只癞蛤蟆。

黑色的斗篷下，一张美丽的脸写满了小人鱼的神韵。

只是那双眼里，再也没有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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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涩的海水是情人的眼泪么？

沉睡的王子，你思念的还是我么？

我到底为何而生，又为何而死？

爱又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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