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转场

庞大的货架前，于时璘站在其中一侧，手中拿着一个被撑得严重变形的档案袋。牛皮纸卷边发毛、袋口的封口线已经脆弱不堪，于时璘小心地将封口线移至一边，随后打开袋口，伸手去抽资料。

虽然知道一旦自己不再对这个世界的物质施加影响，它就会恢复原状，但于时璘的动作还是轻而缓，生怕损坏。其中原因，他却自己也说不清。

资料入手，厚而沉重，单手有些难以掌控。于时璘第一眼看到的，是在最上方的简表。大致看了一遍，并没有发现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只是在其中一栏，于时璘看见了这样的一行字：

...2023年6月10日，因疾病休学，转送至本市第一人民医院精神科。

“在这之前的记忆虽然模糊，但过程上是自然而然的，在回想时虽然说不出当时发生了什么，但作为记忆总体的一部分没有空缺感。而高中这一段记忆却异常平滑，每一次回想时，思维都会很快地通过，连停下来思考一个确切的时间点都做不到。”结合自己多次回想过去时的体验，于时璘这样想道。“这个时间，就是依璃纱开始对现实世界产生影响的时间了。至少在此之前，没有官方的记录。”

现在于时璘需要确定的，就是自己在精神上受到依璃纱影响的时间是否与上面提到的时间一致。按理说应该更早，但是究竟早多久？自己现在的精神强度，是受到五个人格影响后所形成的，并不能拿来参考。

“说起来，自己的记忆能力有些难以置信...至今为止记下的笔记，都没有显现出遗忘的迹象。”于时璘将简表握在另一只手中，看向简表之下的其他资料。但于时璘才刚刚确认那是一本软抄笔记本，一股眩晕感袭来，于时璘顿时感到脑袋一阵剧痛。迫不得已，只得暂时闭眼。

“你的状态看上去并不好。”图灵的声音响起。“你的身体换成人体之后，我就无法监控你的精神压力数值了，请注意休息。”

“怎么可能休息啊...”于时璘虽然还嘴硬着，眩晕感却是先将他按倒在地。手一松，简表飞回档案袋，档案袋飞回货架，货架上的纸板箱回归原位。“艹，又来了，徒劳的努力...”

“等等，‘又’...这之前我没有...”在脑海中图灵的警报声中，于时璘失去了意识。

【检测到未授权的强制脱离】

【启用保护措施...成功】

【已取得权限】

于时璘睁眼时，看到的是图灵向下的脸。

后颈上传来的柔滑微妙触感随即告诉了于时璘他现在正处在一个怎样的状态。他立刻要起身，却被图灵放在他额上的手阻止了。

“你现在的状态不适合进入对映空间。在此之前，请保持平静，好好休息。”图灵没有动，只是平静地道。“请放心，你还在你的精神世界中，只是你的精神力已经无法维持会议室的正常状态了。”

“哈，图灵...我现在有点不太清楚。”图灵的话语仅仅是起到了一点点效果。于时璘“谨遵医嘱”老老实实地躺了几分钟后，重新直视着图灵空洞的双眼说道。“我的思考模式，是否有受到过去记忆的影响？如果是，那么就可以确认我的记忆并非人为抹去。”

“没有受到物理或化学因素的影响是吗？”

“对...你应该听说过一种理论，就是一个人的记忆一旦对他的正常生活造成负面影响，那么人体的自我保护机制就会启动，删除掉一部分记忆。”于时璘试着抬了抬双手，发现十分酸痛。不过他还是尽力地抬起小臂，在半空中比划道。

“不必使用手势，只要用语规范，我能够理解您的话语。”图灵按下于时璘的双手。“另外，您说的这种理论已经被证明错误了。记忆并不会被删除，所谓‘被遗忘’的记忆，只是在推荐式思维方式的大脑中由于被搜索频次过低，未能形成复件的结果。”

“哦，已经证明是频次叠加论了吗？”于时璘有些惊讶，但这个回答并没有超出预期。这个世界的科技水平，就之前自己在现实世界所见，已经高出自己原属世界的最高水平一大截了，对于脑科学研究更有建树也是自然结果。“不过也有参考价值不是吗？至少说明包括我在内的人类，精神上都有上限。自我暗示不可能与外力影响一样完全将一段记忆消除，最多只能是‘屏蔽’。而屏蔽所带来的后果，就是它仍能影响精神！”

“确实...”图灵点了点头。“不过我还是建议您放松，保持思考将导致不可预见的后果。”

“是是是...我在那个环境，啊，就是你说的那个对映空间里确实觉得蹊跷，我的精神力不应该消耗得那么快...”于时璘表面上答应着，嘴上却还是说个不停。“啊！图灵你唔唔唔...”

“请·保·持·安·静。”图灵松开手，一字一顿地道。少说低了八度的声音，不怒自威。当然于时璘和她自己都知道自己不会发怒，但这种效果确实表达了出来。

已经受到“禁令”不好说话的于时璘，虽然闭眼，但思绪依然。

图灵已经知道在什么情况下要配上什么样的感情了。不过适应情境只是一方面，图灵真的能够明白感情的含义吗？明明自己也不明白。

大概过了半小时左右，脑后的疼痛消去，于时璘才试探性地问道：“那么图灵，我能够回现实世界了吗？”

“...行吧。”

熟悉的力量感回流，于时璘操控着自己的机械身体从床上起身。

“需要我通知我依璃纱吗？”图灵问道。

“不必了。我知道我不在这段时间依璃纱又揍了人，关于这件事我要做些什么？”于时璘想起尼采对他说的话，问道。

“那么出门左拐，左数第二个集装箱。那里是关押重要人物的地方。”图灵顿了顿，继续道：“另外，为保证双方利益，请您不要与0号房间内的俘虏达成任何口头或书面形式的协议。”

“就是那个依璃纱从岩流实验室里打晕了带出来的女孩子？”

“是的。”

“我明白了。”

几分钟后。

走入集装箱，迈过集装箱的门槛时，于时璘的胸口处传来一丝酥麻感。并不持久，但足够让于时璘察觉。

“这应该是图灵设置的安全设施...防止电子探测这样的。”于时璘回头看向天花板。集装箱上纹路的下凹部分，有几处不显眼的突起。

“请问，你是狱卒吗？”清冷的嗓音从背后响起，来自最里面的0号房间。灯光进入门上方的通光口中，照出里面那个女孩的橙色瞳孔。“我有个提案。”

“说说看吧，反正我也没资格答应，就当消磨时间了。”于时璘隐瞒了自己的真实目的，抛出烟幕弹。

“你一定能接触到这里的首领，请你转告。”女孩斩钉截铁地道。

“哦？为什么？”于时璘靠在门对面的墙上，摆出一副来兴趣了的样子。

“就我观察，这里的人数最多也就是一个哨站。”女孩见有机可乘，继续道。“简单的组成机构，需要物尽其用。”

“好，我信了。那你要说什么？”于时璘有点想笑。不过这具身体没法改变声调来体现语气，于时璘也就不会担心谈崩。

“我有比囚徒更高的价值。我是研究员，而且能够参与机甲研发。”少女将一只手搭上了通光口，俨然是没法在这狭小空间里呆下去了。

“我应该警告过你了，于时璘。”图灵提示道。“不要与她交谈，做你该做的事。”

“没什么。她想利用我，我也想利用她。不过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看来还没到谈这一步的时候。”于时璘回应道。“那么请研究员小姐您再等个一年半载吧，价值和风险向来并存。”

“喂——！”

于时璘转过头去，不理会她的叫喊。

来到一号门前，一份资料输入了于时璘的数据库中，其中的重要部分用特殊地标记了出来。于时璘略扫一眼，便控制其缩小，移到视野的左半边。空出来的右半边，他要留给谈话中的观察。

房间很简陋，床、桌、椅、马桶就是全部。除桌上放着几件零散的物件以外，这里干净利落得不像话。

伯劳坐在房间中靠墙一侧的行军床上。那绝对称不上舒适，但好歹能够躺一个人。可是单从脸色上来看，伯劳没有一点因睡眠不足而疲累萎靡的迹象。她的手腕和脚踝处都由一副一体式镣铐锁着。镣铐的位置很微妙，基本的动作还能实现，但攻击是不可能的了。

于时璘将椅子拉到床前，在伯劳的身前坐下，使两人的姿态保持在一个高度。这是他从前辈那里学来的谈话技巧，虽然和那些手握游戏审核权的臭官僚们谈话时就没成功过，不过这一个细节没准会成为达成合作的关键因素，就当是心理安慰吧。

于时璘俯身低头，直视着伯劳的双眼，开口道：

“那么，赏金猎人‘伯劳’，或者说，吴雨卉小姐。请问你会接受我的委托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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