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好梦

一个人往往要死两次，不再爱，不再被爱。——伏尔泰

走廊里，有一个黑发男人。

男人仰头看着头顶发出苍白光芒的走道灯，他的左眼可以检测到堡垒有着轻微的晃动。

震动是规律的，男人坐在无菌室外面的金属长椅上，通过计算晃动的频率来确认共振的产生情况，以推测哪个地方最容易因为共振而坍塌。

现在他就坐在共振频率发生最多的地方——堡垒最容易坍塌的地方。

“现在外面应该已经乱成一锅粥了吧.....”男人自语道，他背后的防弹玻璃窗上划过一道由燃烧弹尾焰发出的耀眼光芒。尾焰的亮度盖过了走道内的亮度，把男人的身影在地板上映出黑漆漆的一片。这黑影先是落在地板上，随后很快移到了墙壁上，最后接触到天花板，消失不见。

男人把酒红色的眼眸抬起，看向无菌室内的爱兰特。

卧靠在床上的爱兰特此时正无神地盯着男人。他苍白到极致的脸庞像是被冷冻过的尸体，颧骨的突出使得原本俊逸的脸庞变得可怖，身体因为长期的营养不良而显得枯瘦干瘪，透过淡蓝色的病号服，似乎可以看见那一根根凸起的肋骨。他脸上戴着的呼吸面罩更是加重了他濒死的气氛。

男人看着爱兰特那绿松石般的眼睛，虽然爱兰特此时面对着男人，但男人知道爱兰特其实什么都看不到。无菌室的玻璃窗实际上是一面单向镜子，爱兰特盯着玻璃窗看也只能看到自己在镜子上反射出的映影而已。

男人所在的这一层早就已经没有半个人影了，工作人员在五分钟之前已经疏散完毕。

——没有人理会爱兰特的死活。

但事实上就算有人想帮助爱兰特，他也做不了什么。爱兰特体内的DNA缺陷已经到了非常严重的地步，他的免疫系统和消化系统已经出现了机能停止的情况，这导致他极易被病毒细菌感染，一场感冒就足以要了爱兰特的命。另外消化系统的失效使得爱兰特已经不能再通过摄取食物来获得维持生命所需的能量，只能通过注射营养液存活。但更糟糕的是，由于他体内线粒体由于DNA的缺陷已经无法进行自主复制，随着爱兰特体内的新陈代谢，线粒体的数量将会不断减少，到了后期就算注射营养液也是无济于事。被救出也只能是死路一条。良羽上次来时爱兰特还没有戴上呼吸面罩，看来在短短几天内，爱兰特的病情已经恶化到呼吸系统都停止工作了了。

男人的目光有些漠然，他对眼前的男孩并无怜悯也无同情。因为他知道同情和怜悯并不能对处于困境者有任何作用。他很早就明白一件事情：光说不做是大多数人的标准评价。他们大多数人内心虽然怜悯困境者，但却并不做出任何实际行动，只是内心感慨一下，便把这事抛在脑后，一如这件事情不曾存在过。

一个掉进井里的人不需要围观者那充满怜悯的目光，他需要的是一根绳子！

男人就是为了给绳子而来的。

男人站起身来，来到无菌室的侧面，进入了消毒室，这是进入无菌室的必要途径。在经过消毒除菌后，男人走进了无菌室内。

爱兰特看都没看男人一眼，仍然盯着镜子中的自己。

男人见被爱兰特无视，也不恼，走上前坐在了床边的椅子上，抄起双手，看着呆滞的爱兰特。

两人就在这间寂静到可怕的房间里坐了许久。

“目……的。”爱兰特极度沙哑的声音从呼吸面罩下传出，有些沉闷。

“我想帮助你。”男人脸上带着极具亲和力的微笑。

虚弱的爱兰特轻笑了一声，随即剧烈咳嗽起来，声音像是快要被拉破的风箱，让人怀疑他会不会下一刻就会停止呼吸。就在这段时间里，男人从怀里拿出了一瓶白色粉末，轻放在了床边的柜子上。

“这是氰化钾，能阻断呼吸中枢，一两分种就能使人呼吸停止。”

爱兰特的咳嗽声戛然而止，他第一次看向了男人，眼中带着惊愕，但更多的是讥讽。

“你所谓的帮助，就是鼓励我自杀？.”爱兰特无不讥讽地说道。

“我不认为这是什么奇怪的建议。”男人的脸上仍然带着微笑，像一个职业的推销员。——只不过他现在推销的，是死亡。

爱兰特脸上的讥笑消失了，他能感觉到面前的男人没有开玩笑的意思，他沉默地看向那瓶粉末。

“知道么，人们之所以不允许自杀，其实不是因为他们有多重视生命，而是他们不想让自杀者逃避责任。”男人的目光投向镜中的自己，“人生而为责任而生，父母，孩子，国家，发展......这些都是我们的责任，而人们不允许任何人逃避这种责任，这是你生命的意义，无关于你的个人意志，而事实上......人们也确实认同这种使命，并以此为荣。

“我并不是说那些坚定地承担责任的人有多么愚蠢，相反，我敬佩并羡慕他们......因为我是一个无需承担责任的人。

“噢，无需承担责任的人生，这听上去似乎很棒，不是吗？

“......也许吧，我曾经也这么认为，但当这件事发生了之后我却发现......没有责任的人生，”男人将头扭向爱兰特，“几乎与死亡无异，你的存在因失去了责任这份担子而变得没有必要了。”

爱兰特的肩膀开始微不可见地颤抖起来。

“不过说起来，你本来也就无需承担这些东西，作为一个克隆的劣质品，你本来就无需遵循人类社会那些愚蠢的条条框框，何况这个世界从来就没有让你有过希望，而你甚至没办法手刃你的仇人。”

“我，不恨瓦尔塔。”爱兰特突然说道。

男人看着爱兰特，头疑惑地歪了歪。

“他虽然厌恶我，可是会给我吃的......我在他那里能有衣服穿，他还给我庆祝生日......虽然说是别有目的的......”爱兰特有些低沉地说着，声音有着浓浓的倦意。

“你们也许会认为我不可理喻，我有时也这么觉得......可当我回顾我的人生时，他，就是我生命中对我最好的人......”

所以，即使在在外人看来十分恶劣的行为，在他看来也是最好的待遇了么.....

“所以我不恨瓦尔塔......但我也没有心思和精力去感激他了。”

“......那，你的选择？”

“......也许这是一条好路吧。”

男人默默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片。

“需要写点什么么？”男人脸上带着温柔的微笑。

“遗嘱么？”爱兰特思索了一下，随后惨然地笑了一下，“我说，你写吧。”

当男人拿着纸条离开无菌室时，他回头最后看了一眼爱兰特，后者拿着玻璃瓶，眼神中带着梦幻感。

男人知道接下来的事已经与自己无关了，所以他走向走廊尽头。

外面的炮击声越来越猛烈，男人知道自己该把身体还回去了。

——尽管这副身体本来是他的。

但那也只是“本来”而已，现在......

无所谓了，无论这副身体属于谁，最后都是要被死神拥入怀中的。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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