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章音的指挥下,罗伯特开车到旧城区。森市美其名曰为保护自然环境,实际上是城镇化进程缓慢。虽然市中心基础设施相对完备,而且科技发达,甚至有些大都市的样子,但是旧城区却完全是山区。
一大早乔就被章音的电话叫醒,拿起电话时睡眼惺忪,可一听说实验室的钥匙在她手里,瞬间精神百倍,二话不说跳起来,再因为肌肉酸痛栽回床上。他连忙把罗伯特拉起来,二人匆匆洗漱,连早饭都来不及吃就赶紧出发。
乔做在后座独自啃着面包,时不时把饼干塞进开着车的罗伯特嘴里去。
章音说的实验室其实是一间公寓,整栋楼的外墙被爬山虎覆盖,偶然露出的墙体表皮脱落,像个遍体鳞伤的老人。走进楼道,墙体表面裂纹明显,不知道是不是危房。打开实验室房门,扑面而来的是刺鼻的霉味,好在因为章音的提醒,他们来时顺路买了口罩。拉开窗帘,阳光洒满整个房间,空气中漂浮的灰尘翻涌显现,地上、桌上皆一层厚厚的灰。
“这边是实验用的植物,唉,都枯死了。”章音径直走向墙边摆满花盆的架子前。她看着全部枯萎的植株,不禁黯然伤神——毕竟照料它们的人已经不在了。
架子右边是工作区,桌子中间有一排空试管和各色药剂瓶,旁边是洗手池,水龙头有些生锈但尚能使用,挂钩上挂着干缩的旧毛巾。所有的一切都是灰蒙蒙的。
洗手池对面,摆着个约一人高的木质书柜。乔随手翻开一本书,是本外文期刊。
“是你的母语,罗布。”
罗伯特接过来瞅了几眼,道:“看不懂。虽然是英文,但专业名词太多。”
“我看文言文也是,虽然都是汉字,连一起却读不懂。”章音深有同感。
“你不擅长文言文考试成绩还能全年级第一?”
“是前几名但不是第一。还好文言文的考试内容是固定的,我能靠考前死记硬背勉强应付。”
章音边说边漫无目的地浏览着书柜。突然,最下层几本彩色封面的童书引起了她的注意。
“原来一直在这里啊。”章音难掩喜悦之情,连忙蹲下抽出其中一本,是封面上画着粉色小熊的那本。“我小时常常坐在那边的小沙发上读这些故事书,那边……哦对了,后来沙发坏掉了,扔了。”
“你在这看书,你的母亲就在旁边工作?”
“是啊。”
章音惆怅地翻阅着童话书,一页页插图令她深感怀念。她记不清最后一次读这些书是多少年前,好像上学以后就很少和母亲一起来实验室了。这些书就这么静静地躺在书柜里,如果不是这次前来,章音早已忘了它们的存在。
章音抬头望向工作台。阳光照耀着灰蒙蒙的空气,她眼前一片白,恍惚间,母亲的身影一闪而过。她知道,这是回忆里的画面短暂地取代了现实。章音感到悲伤,关于母亲的回忆全是幼时的,母亲去世前一段时间的样子,竟不那么清晰。每天忙于学业早出晚归,母亲也不总是在家,母女俩见面的机会越来越少,彼此的距离也越来越远。意识到这一点时,却已是天人永隔。
“对不起。”乔突然说。
“什么?”
“我的意思是说我很遗憾你母亲的事,也很抱歉无法替你分忧。”
“没事啦,总要面对的。而且多亏这次来,我才能找回它们。”章音微笑着晃了晃手里的书。她或许在逞强,但她远比外表看上去坚强。“妈妈总是在本子上写啊写,我也学她的样子,在书上瞎涂瞎画。”
章音骄傲地“展示”故事书上一团团黑色的圆圈,有的地方纸都被划穿了。
“她写什么?”
“我想是实验记录吧,实验结果总得记下来才行。”章音努力回忆着,“我记得她用过很多笔记本,每写完一本就就在封面上编号,然后换本新的。她当时会搬那边那个小板凳……”
章音一边说着,一边模仿记忆力母亲的样子,搬着凳子去够书柜最上面的双开门柜子。章音扣着门边拽了几下,发现柜子上着锁。
“她把用完的本子放进这柜子,但我没钥匙打不开。”
罗伯特让乔和章音躲到后面去,他比出枪的手势,瞄准柜门“嘭嘭”就是两枪,锁芯被打飞出去,掉地上弹了几下,落到墙边。接着,整个柜门摇晃着掉下来,发出轰隆响声,地砖都被砸裂了。
“抱歉,我本来只想打穿锁芯的,但我高估了柜门的牢固程度。”
扬起的灰尘落了罗伯特满头满脸,他轻轻地将灰尘掸落,不但不显狼狈反倒风度翩翩,让人不得不赞叹罗伯特先生不愧是名绅士。
章音被这连续的大动静惊得一愣一愣的,但仍旧对罗伯特神奇的“手枪”好奇不已。虽然之前就已经见识过一次,但似乎看多少次都叫她惊奇。
从柜子里搬出来的笔记本数量相当多,全部垒成一摞的话得有一人高。从上面工整的记录来看,最早一本是十几年前的,最后一本则是去年记的。
“这里大概就是最后一篇日志了,是妈妈去世前三个月记下的,内容看似是她验证了某个猜测。”科学家的女儿虽然不能完全看懂日志的内容,但起码的格式还是懂得辨认,“说的是关于细胞的自主修复……然后是很多组对比数据,以毫秒为单位?”
“主要结论是什么?”
“验证了……中间一串英文编号,然后是,保证植物细胞自我修复损伤并长期保持活力的可能性。”
罗伯特见章音读得费力,便合上了她手中的笔记本,提议拿回去请章振兴解读。
三人费了一番力气,一起把笔记按日期整理好,又从外面找了些旧绳子,扎成捆搬到车上,每人都搞了满手满身的灰。
“不愧是森市啊,连科学家都在这研究植物。话说关于植物细胞自我修复的研究,看起来和制药没有关系。”
坐在副驾驶上,乔打着哈欠随口说道。
“少爷,表面上是植物的研究,实际上可能应用到各种领域哦。”
“嗯嗯,说得也是,毕竟科学很神奇。其实我知道有很多领域都是相互交叉的……”
“比如?”章音一下子被激起了求知欲。
“好吧我承认我撒谎了,实际上我不知道,举不出例子。”
.
“人会撒谎,不是为了隐瞒一个真相,也不是为了构建一个假象。”
“但谎言本身就是虚假的。”
“谎言的幻境能带来生的希望,纵然是缥缈又不切实际。”
“我接不下去了。”沈振宪不耐烦地翘着二郎腿,“罗老师或者矮乔说不定还能跟你叨几句,但我就一粗人。”
“抱歉。”赵青微微一笑,说道:“我只是不知道从何说起。”
拘留所的空气阴冷,但赵青却感到前所未有的放松。
“我已经想明白了,沈振宪,曾经的事实是无法改变的。”
“你不会不想报仇了吧?”沈振宪坐在赵青对面,忍不住身体前探,“我见过你的痛苦和愤怒,我不会忘记!是谁打破了你曾经的幸福生活,又是因为什么,你不想弄清楚了吗?!”
赵青轻轻摇头。
“其实很多事我早就知道了,只是我不愿意接受罢了。坦白说,事情的真相我起码知道一半,只是我无法接受。我一直认为,如果接受了那个真相,我会崩溃。”
“所以你,撒了谎?”沈振宪突然明白赵青前面那几段话的含义。
“我反复欺骗自己、蒙蔽自己,以至于我几乎相信了自己的谎言。”
赵青缓缓移开视线,目光投向遥远的过去。她不再说话,让混乱多年的记忆在头脑里再次拼凑、一一重现。沈振宪挺直腰板,静静地等待。
不知过了多久,赵青终于再次开口。
“我的丈夫和女儿……他们啊,不是因为意外事故,也不是遭人陷害。他们,他们……是为了自己的信仰,出于自己的意志,主动接受那种药物的注射。为了一个遥不可及的、荒诞的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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