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战前动员（2）

生命的价值并不平等。

这在当今提倡生命一切平等的社会中自然是异端的言论，但这句话却着实是不折不扣的正论。

只要有两个人存在，他们就会被分成三六九等，每个人对于每个人的意义不同，在每个人的心中，同一个人的价值也可能不同。

能为自己的至亲、挚爱定出最高价值的也只有他们自己。

而那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即使为他们拼上性命也在所不惜。

责任，国家，名族大义，甚至荣耀，这些都只是附带的产物，而真正驱动他们的真的只是一颗微不足道的小小的自私的希望。

人类生来就是这样一种生物，他们欲壑难填，自私又多疑，贪婪又冷酷，甚至天真又愚昧。似乎不论长到多大，他们的内心里都住着一个死小孩。

不过即使是这样的人类，在他们那有意义或是无意义，花团锦簇或是碌碌无为的一生中，即使被磨平了棱角，即使被耗尽了锐气，但在心底却还是总有些无法退让的，被称作至亲、至爱或是至宝的东西。

为了这些在无数太过宏伟的概念之前显得犹如沙砾般微不足道的东西，比如一个笑容，一件小小的物品，一段回忆，乃至一个嘱托，他们就可以为之燃烧生命，至死不悔。

也就是在想到这句话的时候，这些被称为全共和国最忠诚、最正直，同时也是最高洁、最疯狂的军人一个接一个的想起了自己来到这里的初衷。

最开始也许都是些被灌输，被鼓动的冠冕堂皇的梦想，但在战场上第一次与死神失之交臂之时，这些宏伟但是虚幻的理想就像沙砾筑成一样坍塌，最后浓缩结晶成一颗最澄澈最本源的希冀。

与责任无关，与大义无关，仅只是为了守住自己身后的某物。面前有人想要取走他们生命中最珍贵的某物，这些早已死过一次的军人们又怎么不会欣然献出自己的生命去跟它玩命？

老准将的话还在继续。

“和你们一样，在我的背后，也有想要守护的东西，作为一个军人，一个老布尔什维克，更是作为一个男人，一个父亲。所以我选择留在这里，尽我所能阻挡它们的步伐。那么你们呢？”

老准将就仿佛重回了那个无时无刻不燃烧着生命的年轻时代，牙齿间仿佛咬着钢铁，铿锵有力的声音中渗透出钢铁般的决意。

在这个声音中，军人们找到了共鸣。

这些渺小，懦弱，自私，但却筑起如此繁盛的甚至足以被称之为神的文明的人类，却奇妙的只需要一个小小的契机就可以献出他们的一生，不论是在暗处缓缓发热，还是在一瞬间彻底燃尽，而此刻，老准将擦燃的火苗已经落到了柴薪之上。

这也许就是人类唯一的可爱之处吧，纵使在灵魂上有着无数的缺陷，自我的无可救药，但却只因为一个小小的动机，他们便可以从容的为他人去死。

这甚至可说是一种疯狂，违背了本应被遵守的本能。

不知从谁开始，一个士兵用握拳的手捂住了左胸处心脏跳动的位置，那里别着他们的军徽，一只在矿井的牢笼中婉转歌唱的金丝雀。

就像一开始扩散开的那场浪潮，他们一个接一个的面向遥远的南方，向那里行庄严的注目礼。

在那个方向，有那堵直达云霄之上的黑色巨墙，在那堵墙后有他们朝思暮想的故乡，有引颈期盼他们的恋人，有思念着父亲的孩子，有着留下了无数回忆的温暖家园……那里有太多太多他们想要守护的珍贵事物，也唯有那些事物，绝不容任何东西践踏！

所以他们才会来到这里，所以他们才会决定留下来。

“穿越最恶劣的战场，”不知有谁，突然开口。

“穿越灰白的荒原和钢铁的荆棘，”更多的人接着低声朗诵。

“与鲜血和死亡为伴，吃着寒酸的食物，从事最艰苦的任务，”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进来。

“不知能否归来，但终将会获得荣耀！”一万两千个声音齐声朗诵着。

这是来到泽多尔各的士兵们都曾看过的一段话，在来到这里的列车上涂刷的标语，令人讶异的真实。

“这玩意还真是最真实的征兵广告。”有人笑着抱怨。

“除了最后一条。”他身边的人这么笑着说道。

他们笑了起来，一个士兵把手里的牌扔到一边笑骂道：“呸！就这几句话就想收买我吗？”

但那个士兵却一直用手紧按着胸口的徽章，望着南边的方向，他并不准备回去了。

抱怨了两句的机械师重新动起了手上的工具，一边继续修理着手边的机械，一边碎碎念着。

“真是的，要是我们跑了你们怎么办？东西坏了谁来修？”

“这一天也终于来了吗？”

这么说着的魔导士望着灰色的天空，不知在想着什么。

“这样好吗？”

站在老准将身后的李轻尘开口问道，但老准将却只是笑了笑。

“没什么，我说的是真的，为了我想要守护的东西，我会留在这里，直到最后的那一刻。”

“可是你的女儿……”

看着李轻尘欲言又止的样子，老准将叹了口气，自己的这个老伙计还是和以前一样，总是会想着太多的事情，在战场之外甚至有些优柔寡断。

“这就是为了我的女儿，虽然我也不知道她在哪里。但我相信，我在这里的奋战可以给她带来和平的生活。”回过头，乌里扬诺夫看着李轻尘，“那你呢？还没跟那个小姑娘摊牌？”

微不可闻的苦笑了一下，李轻尘的声音里罕见的带上了点惆怅。

“没有，但……大概也没机会了吧。像你一样，我相信我做的事可以给她一个安全的环境……”看着不知名的远方，李轻尘淡淡的说，“早知道就不求婚了，还可以放她自由……”

在他看着的那个方向上，稍稍减小一些的风雪中，露出了那些低矮丘陵的轮廓，那些该死的铁罐头大概会从那里射出致命的炮弹吧……李轻尘无声的笑笑，他已经看到了自己的结局。

这些军人们都已经接受了自己的结局，接受了自己生命进入倒计时的事实。

他们亲手点燃了自己的生命，向着“生”这一美好而可贵的事物挥别。

也许，他们都疯了也说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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