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开战还有十九个小时。
要塞，中央塔台。
李轻尘正端坐在指挥席上，这个平常温文尔雅的中国人唇边流露出一抹令人胆寒的笑意，就像是发现了猎物，孤注一掷的饿狼，映射着幽光的一对墨瞳死死的盯着全息投影中的战场沙盘。
这个中国人的血液正在沸腾，从骨子里迸发出的锐气早已掩盖住了原本的书卷气。
或许那才是那些温文尔雅的中国人本来的面目也说不定，这个世界上历史最为悠久的民族血管中不仅流淌着温顺的农耕民族之血，他们更流淌着曾差一点征服世界的那些炽烈的征服者之血。
这些奋不顾身的人总是做好了为自己的目标燃烧生命的准备，而李轻尘，也不例外。
即使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即使整个要塞都被夷为平地，所有的士兵都死伤殆尽，他也要狠狠的咬上这些进犯的逝者一口，让这些铁罐头知道，他们可不是那种待宰的羔羊，即使被看成是温顺的绵羊的人类也会对他们露出铁齿铜牙！
要塞，地下指挥室。
米高扬·乌里扬诺夫准将点燃的烟斗中，蓝灰色的烟幕正缓缓的盘旋向上，全息投影出的巨大战场沙盘散发出淡淡的蓝色荧光，映照着老将军的冷蓝色眸子。
所有的准备都已经结束了，这个戎马一生的老将军在等待着，等待着他一生中最后，也是最宏大的一场战斗拉开序幕的那一刻。
要塞，地下坑道。
在犹如盘桓在要塞地下的蚁穴般四通八达的地下坑道里，坐落着泽多尔各要塞的野战医院。而这座为了防御空中打击而设在地下的医院的环境，即使再怎么恭维也说不上好。
医疗器械混杂在难以计数的炮弹中，手术台和床位直接由空的弹药箱堆成，地下难以流通的空气中混杂着机油、汗液、烟味以及消毒水的味道，就连头顶的灯光看起来都有些不稳定，仿佛随时就会熄灭一样。
身穿灰色大衣的军医们围在火炉边，沉默的整理着自己手术要用的工具，没有人抱怨这里条件的简陋，因为他们都知道，哪怕仅仅只是一个安全的环境，在战场上都是奢侈，再要求条件的完备就有点不太现实了。
而医生，不在军医们中间，他正独自一人的端坐在要塞仅有的一座小小教堂的管风琴面前。
悠长的钟鸣声就在头顶回荡，教堂的大门敞开，烛台的火焰在风声中摇曳，晦暗的日光穿过拼花的彩绘玻璃落进房间，在光束中，无数纤细的尘埃飞舞。
步枪依在琴凳上，有些泛黄的乐谱在微风中微微颤动，而医生则是低垂着头，像是在祈祷着什么。半晌，他才缓缓的抬起头，松开的手上躺着一个白色的椭圆形吊坠。
这只是一个朴素的吊坠，时间磨平了吊坠上的雕刻，让原本纯白的外壳微微泛黄，甚至上面还有子弹留下的凹痕。
这个和兰德手中的那个如出一辙的吊坠一直是妻子送给临行丈夫的礼物，里面放着妻子的照片。
翻开手中的吊坠，温婉微笑着的少女面庞就出现在了面前，她有着一头微卷的明亮金发，灿烂温暖的就像是冬日的阳光，矢车菊蓝色的清澈双眸中满是柔和而幸福的笑意。点缀在白皙皮肤上的五官，既有北欧人的鲜明，又有东方人的温润，温软的让人移不开目光。
她还不是可以称之为妻子的年龄，而她，也不是医生的妻子。
医生的手轻轻的摩挲着少女的面容，就像是在触摸再也无法触碰的少女本人，温柔的近乎宠溺。
他的脸上好像在微笑，但双眼中确实浓的化不开的忧伤，以及，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孤独。
“嘉儿……”
少女不是他的妻子，嘉儿琪·白兰汀妮这个少女是医生的未婚妻，而医生手上的吊坠，是少女留给他仅有的几个纪念之一。
他放开了少女的手，也从此永远的失去了那个笑的像是冬日暖阳般的少女。
他轻轻的笑了笑，就像是面对着嘉儿，把少女的照片放在乐谱一角，医生修长的五指轻缓的按上了琴键。
和缓而宁静，甚至有些忧伤的曲调从医生的指尖流出，就像是蜿蜒的溪流，缓缓的浸润教堂的每一寸角落。
肖邦的《葬礼进行曲》，少女最爱的曲子之一，也是医生唯一说的上是擅长的曲调。
指尖在黑与白的琴键上起舞，管风琴的音栓开合，本应只有钢琴的曲调却带上了小提琴的伴奏。
这就是为何一架管风琴就可以充当一个乐队的原因。
但医生在乎的不是这些，他甚至闭上了双眼。
就像是她还在自己的身边一样。
那时的她，穿着飘逸的白色长裙，站在自己身边，手上的琴弓依恋着琴弦，从纤细的指间流泄出柔和的乐音。
管风琴悠扬的音色甚至传到了教堂之外，飘散在了整座要塞之中。
但医生只是自顾自的弹奏着，直到最后一个音符落下，医生缓缓松开踏板，留下一个绵长的尾音。
几乎是下意识的，医生向着身边伸出了手，试图握住少女的手。
但这个习惯性的动作还是扑了个空，医生缓缓的睁开了双眼，看着空无一物的手掌，有些自嘲的笑了出来。
曾经就在自己身边的少女已再也不在，曾经触手可及的距离而今也犹如天堑。
取回小小的吊坠，放回衣领之中，紧贴着自己的胸口。
医生提起了手边的步枪，慢慢的走出了教堂的大门，走向了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