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了。
在临近黄昏的傍晚。
少女换上干净的帆布鞋，走出玄关。
“我出门了。”
她合上了公寓的门。
经过一晚上的休息，尽管过度透支的双腿依然酸痛无力，却已经不再影响简单的行动。
祈月打算出去走走，顺便买好今天和明天的食材。
这个世界，她可能还要再耽搁一两天。
耽搁的时间不长，转眼就会逝去，可是祈月却总感觉自己会因此而延误很多事情。
就好像她其实是处在另一个时间流逝速度完全不同的世界一样。
她并不在乎时间的流逝，她只是担心，来自梦中那个地方的召唤似乎在提醒她所能逗留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柏油路上，太阳暖阳阳的，但即便放了晴，扑面的空气却依旧清冷。
少女看了眼公园高台上看着她的猫咪，温柔地笑了笑。然而笑脸也有些暗沉。
她其实很焦虑。
曾经以为她会作为第二人格隐匿在意识深海，可现在她已经隐约可以感觉到，她或许甚至都不能留下，而是永远的离开。
所以她很怕，害怕眼睛一闭，就再也回不到这个身体。
带着所有的遗憾，埋入地土。
然而明知时间宝贵，却还是不得不拖延。
无论是负载的身体，还是不太稳定的精神状态。
都需要时间来调整。
在超市买好东西，看到新出的鲫鱼豆腐饭盒，正好有些饿了，她便也买了一盒。
迈出超市，回去的时候，她换了一条路，随着身体的记忆“漫无目的”走着。
自然与远方，有助于绷紧的神经的舒缓。
路过的杏树上，泛黄的银杏叶在光线中如同金子一样闪闪发光。
少女捡起一片叶子，再抬起头时，她忍不住望着前方，没有察觉指间的金叶却随风飞走了。
情绪尚没有平静。
迎面走来的不良女生，绫子，却和她一样穿梭在稀稀疏疏的人行道上。
本打算不辞而别的少女，心脏越发胡乱的跳着，站直身子看向了绫子的身后。
街上并不多的行人一点点模糊，唯独清晰的只有拄着腋杖一瘸一拐从身旁走过的人。以及杖底敲击地面的声音。
两人擦肩而过。
祈月提着袋子。
绫子目不斜视。
绫子，好像被人围着殴打过一样，脸上包着纱巾，黑亮的朋克风大衣下面依稀可见裹着的胶布。每走几步，还不时地咳嗽几声。
祈月手里抱着的蔬菜悄悄滑落到了地上，有些心疼。
她转身想上前，然而还没跨出几步，却又捂着发痛的胸口停了下来。
因为说好了做完那些事情，就永远消失的。
她怕自己会按耐不住过去和她说话，会藕断丝连，会舍不得离开这个世界。
会带去灾厄。
她深呼吸着，再次转过身，背对着那个人捡起滚落的果蔬。
可是、可是……
悄悄看向水洼里的那抹倒影，心中的悸动完全无法自拔。
错愕的初吻，被救下后抱在怀里的那份心安，灯下泡沫中的绚丽温柔……
就将这么永远地错过。
一想到这里，她的心就好像要碎掉了一样。
低着头走向远处的少女突然停下，然后猛地转身跑了起来。
哪怕只能是一点点的微不足道的交谈也好。
这次真的，是最后一次了……
“没事吧？”
她凑上前伸出手就要扶住杵在原地咳嗽的不良大女孩。
少女露出了自以为最温柔的笑容。
“滚开！不要碰我！”
不良少女看都不看，愤怒中带着厌恶地一把推开了来人。
她很烦躁，怎么又来了一个不懂氛围的“圣母婊”？等这个人了解到她家的事迹，恐怕与曾经的朋友一样相反地还会推她一把吧？与其这样还不如一开始就远远地推开。况且她的伤，是在“千军万马”中用敌人头目的鲜血换来的勋章。
她不需要这些虚伪的怜悯。
只是，她没想到，她这轻轻一推，少女的身影踉跄着倒退，恰好扶住了路边的椅子才没有失去平衡摔在仍有些潮湿的地板上。
手中的袋子更是没拿住落到了地上。
绫子愣了愣，有些于心不忍地悄悄看去，待她稍后看清来人的时候，她又愣了愣，但她很快收回目光，一个人继续朝街道尽头走去。
“抱歉。”
她的孤傲，不需要别人的帮忙。与之对应，她也不会提出任何帮助的意愿。
祈月扶着木椅站在原地半天，才从先前那副厌恶的目光中醒来。
又一次被讨厌了。
明明，她不记得她。
但对她的目光，却延续了下来。从终末到开始。
街道上的人群再次从眼底浮现，先前还因为相遇而感到雀跃与欣喜的少女，此刻却被他们投来的视线刺得茫然而不知所措。
她低下慌乱余存的脸庞，有些不放心远远地跟在一瘸一拐的身影背后，跟着逃离了人群。
直到许久的赶路后，不良少女敲开一道屋门。直到，另一名女子打开了屋门。
直到，她在发懵中，看清绫子眼中的迷恋，以及开门女子的面容。
她有着和祈月一样的黑色长发与黑宝石般的瞳孔。
少女的脚步这才停了下来。
“绫子，真狼狈。”
“没关系，你不介意，就好。”
瞳孔中映衬着女子与绫子的相拥，缠绵的吻，以及之后痴迷的绫子将头埋进女子的长发中呼吸的景象。少女心如刀割。
曾经的拱手相让之痛，比不上此时的十分之一。
她本就不稳定的情绪越发走向偏激。
因为自己的喜欢，受到了背叛。
曾经留藏在心里的疑点被一个个揭开，她明白过来，美好的一切都是一套又一套的谎言。
为什么从一开始绫子就会一点儿也不靠谱突然地就喜欢上她？
为什么到最后绫子可以毫无犹豫、毫无留恋地杀死她？
大概是因为，她就只是那个女人的影子。
“喜欢原来……只是假的吗？”
初吻、初恋，也都是假的啊……
甚至绫子从来就没有喜欢过自己？
少女的指甲陷进了肉里。
真相，真是残酷到令人难以喘息。
即便看到绫子和安娜亲亲我我，也从来没有涌现过的失望与绝望在少女心中撕扯。
难怪绫子可以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像她这样的替代品死就死了，没有什么好可惜的。
她的喜欢，本就只是自己的独角戏。
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一个人站在原地的祈月，只留下燃烧殆尽后的心情余灰，和深深的无力。
这就是惩罚。
哪怕从没因此后悔过，但毁了无数人幸福的她，并没有资格寻求幸福。
更不要说她此刻不顾巫女姐姐的预言，自私地上前与绫子相识。
没有幸福便没有幸福吧。
人生只有一次，往往没有最好的选择。哪怕只是一份寄托，记忆中的那片岁月，她也有了些作用，这些就当作，她对自己犯下的错而招来绫子厌恶的为数不多的偿还。
某一刻被毫不犹豫扣下的扳机杀死过的她，至此，与绫子从此两不相欠。
“再见，绫子。”
碧落黄泉，本就只该她一个人闯。
道路旁的少女转身迎着傍晚的风往回走。
死心，也算是最好的道别。
回到银杏树下的时候，袋子被好心人靠到了旁边的墙上，摔散的东西也被整理好放到了一旁。
贪吃的猫咪缩回了袋子里的脑袋，跳上围墙警惕地望着她。
她走到墙角打开袋子，将里面被吃剩一半的饭盒朝着猫咪地方向推了推。
“小家伙吃吧，我现在还不饿。”
猫咪疑惑了半天，最终确定少女没有恶意，才敏捷地跳下来，有些防备地贪吃起饭盒。
它的眼瞳中，不时映衬着少女安静蹲坐在它前方的身影。
以及那被夕阳拖得长长的，有些寂寞的影子。
“可是明明就只是一个替代品……又为什么要对我那么温柔……”
突然，带着哭腔的声音中，地板湿了，小猫吓得抬起了头。
“臭绫子……你这个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