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之五·我即将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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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你现在正在想些什么呢？

我想知道，我不想知道。

柒在心中如此低声说道。

我感觉世界弥漫着可以杀死心灵的空虚，连用双臂死死抱住自己也逃脱不了那种空虚到窒息的可怕感觉；什么也感受不到、什么也不想感受到，什么都听不到、什么也不想听到，所有的一切变成一种疼痛，既折磨着身体又麻痹着神经，我不停颤抖，在我觉得自己可以痛苦得死去的时候，这时，电话铃声响起了。

这个铃声究竟把自己身体内的什么开关打开了，又把什么开关关闭了，柒不知道。但是侧着头正面躺在自家正厅中地板上的柒在铃声响了约有三十秒的时候，终于按捺不住，一个猛翻身后跳将起身，把玻璃桌上响动震动不停的手机一手拂到身侧再将它拿起来一看，来电通知上显示的是未知号码，柒立即兴致缺失地垂下肩膀，打算将其放置一边，然而，柒又莫名的有些在意，小小的罪恶感挠抓着自己的心，可是又怕接到要么是无音骗话费电话要么是骚扰电话，但是要是某位好友的来电的话……一阵纠结，柒忍受不住的大喊一声“接就接，谁怕谁”便决然按下接听键，马上又按了免提键——他等着别人先说话，给对方黄金五秒的机会——所谓保险措施。

还没等到两秒，手机那头就传来可以杀死一条毒蛇的女生高音（限于听觉十分敏锐的蛇，人的脚步声对其而言就像地震发生一般）：“你在吧，在的话给我吼一声，我要确认你是否还活着！”

柒顿时傻掉了。

他在想是不是该后悔接这个比接到陌生人骚扰电话还令人郁闷的电话。

静默持续了十秒，黄金五秒已经过去，可柒还未按下通话结束键。

十秒后，手机那头声音平静的说：“好吧，柒你可以去死了，挂了！”

“别随便就判定我的生死啦！”柒赶紧适时的怒吼，不然对方会真的挂掉电话的——怎么想都是自己先挂电话才比较酷帅吧！怎能把这个机会便宜让给对方呢，而且还是那个家伙！

尽管如此想着，实际上歧的身体仍然处于失去重心的状态——他内心的脆弱依然尚在，吼出那句话时也显得有气无力。也许，他真的会死掉哦，他苦笑着暗暗在心里如此回答那个女孩。

“哦，真的没死呀，真可惜真可惜。”对方以遗憾的口吻说道。

柒差点要怒摔手机了，但他可是堂堂男子汉，这点忍耐力还是有的，但也差不多到了极限了。

“什么事？”柒尽量心平气和的问道。

“有事怎么会找你？特别是我高兴得想要死的时候。”对方依然挑衅着他。

柒额头上的青筋多暴出了两根。

“好吧，你也可以去死了。”柒咬牙说道，虽说面对女孩的时候不管怎么生气都不能表现出自己不绅士的一面，但此时的他可不是平时的他，而是正在走向世界末日的他，明知对方只是在开玩笑，但还是忍不住迁怒于她，柒对此更是倍感悲哀。

是的，我真的真的可以去死了。

“你说什么呀？什么叫‘也’？”女孩忽然将挑衅语气换成普通的疑问语气，柒也在这瞬间怒火全消，感觉身心俱疲。

“没什么。”冷淡的语气。

静默。

在柒觉得可以挂掉电话的时候，对方忽然说：“柒，高考失利不等于人生全部的失败。”那语气，平稳、严肃认真，简短却击中自己的痛处。

连你也这么随便的安慰我吗？柒在心里沉痛的说。

“我不想听这些。”不等对方回答，柒就按掉结束键，身体再度软倒在地板上。

当我觉得自己什么也不是的时候，会认为自己连一粒尘埃也不如，既然是这样，我为什么不立即去死呢？

热辣辣的夏天混杂着蝉鸣、足以融化一切事物的燥热空气、沙啦啦吵闹着的热风，以及心中的烦躁不安，柒想，这真是最糟糕的夏天了。

对于别人而言，名为柒的人不过只是高考失利而已，对他们而言根本无关痛痒，柒并不是恨他们对自己的失败无关痛痒，而是恨他们可以如此轻易的轻描淡写谈论自己的痛苦，那种行为简直恶劣——仿佛在以他的痛苦作为自己的快乐。

柒自认为为了高考放弃了很多：放弃了最喜爱的游戏、放弃了和朋友玩的愉悦时间、放弃了去参加病逝的奶奶的送殡等等，其实这些放弃可以归结为——放弃了自己的青春。青春何等珍贵，一去不回返，所有本来可以拥有的东西都成了手边上的流水，这难道不是很大的遗憾吗？

在让青春变成枯燥的白纸的前提下，高考也失利了，与以前梦想的名牌学校已无缘……这两手都空的结果，怎么不让他倍感悲哀呢？

我实在太没用了，什么都做不好。这个社会怎么会欢迎我这样毫无价值的人，果然我还是乖乖去死好了。

好累……柒无助的蜷缩着身体想着。

不知想了多少次“死”，可他还没有死。

那个刚刚与他通话的女孩曾是他的同桌，与平时成绩总是挣扎在及格线上的他不同，那个女孩成绩优异，名列前茅，曾是他憧憬的对象。

女孩说话时有些大大咧咧，却也细心体贴，与其同桌的时候她常常给他接水、为他讲解他不懂的题目、借作业给他抄，很多很多的事情，看似稀松平常却处处都包含着说不出的温暖。女孩有一头爽利的及肩短发，脸蛋小巧可爱，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鼻翼处有些雀斑，却不妨碍她的可爱。有时，他甚至会有这样的错觉，他是不是有点喜欢她呀？不然为什么偶尔看到她露出虎牙的笑容会觉得很可爱动人呢？或者，这家伙对自己还真不错，是不是她喜欢自己呀？不然有谁会对一个人无缘无故的好呢？

但是，没多久换了座位，自然他与她分开了，而且隔得老远，他在五组倒数第二排，她在二组正数第二排。

如果不算是朋友，更不算是恋人，同桌关系也结束了的话，那这两者之间还会有联系吗？就算有，顶多也只是“同学”而已。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换座位后，女孩依然常常微笑，却不是对他，他也会笑会打闹，却不是对她。直到高考结束，他与她之间的对话次数五个指头数都嫌多。他也以为自己对对方没什么想法，有的只是对过去的淡淡怀念而已。

因此，对于这位估计已经“高就”的旧同桌突然来电柒是觉得惊讶的，同时也不愿意面对对方——对方的成功只会更加体现自己有多么失败而已，可为什么，他又在一瞬间变得轻松应对着对方的调侃呢？为什么，他的心里好像产生了一点……真的只有一点点的期待与怀念呢？

在他绝望的想要死去的时候（一点也不是在开玩笑），一个电话，把他身体里面的某个开关打开了，又把某个开关给关上了。

居然，微妙的想着，就这样死去好像更没价值……

柒很快把这个想法在心中捏碎。

柒也故意忽略掉自己另外的一点“妄想”。

反正都要死的话，那先在死之前做点什么吧。

他如此想着。

慢吞吞从地板上爬起来，柒还是觉得头重脚轻，因为早午两餐没有吃，已饿的前腹贴后背，两眼有些昏花。墙壁上挂着的钟显示的是下午两点二十三分。柒怔怔望了嗒嗒走着的钟良久，半天想不到自己可以做些什么，他不理会腹中的饥饿感，步履有些蹒跚的挪向自己的房间——要睡觉的话还是在床上比较舒服。

就在他要把自己扔向床时，屋外传来了敲门声——柒家的门铃早已坏掉却迟迟未修。

就当做没人吧。他冷淡的想，继续往床靠近了几步。

敲门声变得急促起来，反应主人的焦急心情。

你焦急，我还难过得想要死呢!

柒仍然不予理会，再走几步，他就直接扑向床吧。

敲门声停止了。柒觉得正好，可不知怎的，声音没有了他心中竟有一丝失落与不安。如果他不作声，谁也不知道他在家——这本是很理所当然的事情，但柒忽然感到一丝恐惧，全身都抖了一下。

在柒就要与床亲密接触的时候，屋外忽然传来一声大喊：“不好了！出人命了！有人死在这间房子里啦！快来救命啊！”那真是声嘶力竭的喊出来的吧，听起来充满真实情绪因此让人觉得毛骨悚然……柒忽然觉得大大的不对劲。

这个声音！

再加上这喊的内容！

柒怒火值爆表地咚咚“践踏”着地板，风一般的赶到了门后，一下子拉开门，连对方的面容都没看清就毫不绅士的吼道：“谁死了？！你存心诅咒我吗？！”

静默。

“你居然没死！真是无聊呀。”着一身素雅睡衣的他的旧同桌一脸索然的撅嘴说道，虽然可爱但是……等等，睡衣！

柒惊讶的发现，她确实穿着简单的短袖加七分裤的浅色睡衣，脚上穿得是室内拖鞋，双颊红得像自家冰箱里的西红柿一般，她灵动的双眼也红红的，就好像……柒阻止了自己的妄想。

“喂，你就这样让我站在门外吗？”女孩不高兴的说。

柒条件反射的让开，女孩调皮一笑，把鞋甩在门外，赤着脚进了门。

关上门，柒才想到了，关于他的旧同桌突然造访他家的缘由。

他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翻看了一下通话记录，计算了一下与这家伙结束通话后的时间与此时时间的差值，结果是四十分钟。

那么……

柒还呆站在门口，女孩已寻了个座位坐好，一边用手对着自己的脸扇着风，一边说：“好热！你不准备用果汁或者西瓜招待你的客人吗？”

“你才不是客人！”如此反驳着，柒还是走近冰箱拿出饮料给她倒了一杯。

女孩一脸乐滋滋的喝着饮料，她脸上的赤红有所褪色。

“你……”柒坐在她对面，浑身不自在，想要问她为什么突然来自己家却又问不出口。

喝完饮料后，女孩脸色变得严肃认真，她说：“柒，能借用一下你的电脑吗？”

柒虽然点头，但不禁问到：“做什么？”

“等一会你就知道了。”她神秘一笑。

在一旁看着她熟练的打开网页，不停的点击着鼠标，柒满心不解——她到底要做什么，突然就跑到他家里来……貌似这是她首次来他的家吧……

“好了，现在是提问时间。柒，我的梦想是什么？”

“环游世界……干嘛问这个？”

“为了实现我的梦想，所以我一直都在收集网络上的各种风景图片，而昨天我看到了这个！”她示意他靠近电脑屏幕，他虽然不太情愿还是照做了，下巴因此离她的纤瘦肩膀很近，似乎有种好闻的味道闯进了他的鼻孔。他开始觉得害羞。

他看到电脑屏幕上有一张放大的风景图片，但上面只是一些浅蓝色的湖泊以及自地面上斜斜冒出的乳白色雾气……这是什么呀？

她十分激动的说：“你知道这张图片里的风景是在哪里吗？”

他摇摇头。

“这里是XX公园哦，这些景象，很神奇的，世界竟有如此美丽的地方，我越发迫不及待的想要亲眼去见识了。看！这里有像泉眼一样不断从这个像是井口的‘池子’中心冒出热泉来，真的很漂亮……哦，热泉的话是由于地热产生的一种奇特现象。这里的地形由于是凹形，而且由于土地有裂缝，所以很多水会顺着裂缝渗下形成地下水，而这里地壳比较薄，热流和熔岩活动极为活跃，几千米的地下深层熔岩为热泉提供了充足的能量，几百度的熔岩暖化了地下的泉水，而这些泉水从地表裂缝流出、渗出或喷出，就是我们看到的温泉和热泉。这些美丽的不规则像波浪状的阶地是石灰华哦，是因为热泉溶解了岩石中的碳酸钙、硅及其他物质并在地表上将溶解的物质沉淀下来而形成的哦。因为不断从地表的裂缝中喷出热泉，所以就形成了蒸汽腾腾、烟雾缭绕的壮观景象(摘自百科)……宛如人间仙境！”她涛涛不绝的说着，完全进入到了忘我的阶段，因为是理科生自然理解她说的那些原理，但他也只是被动的听着，虽然觉得这景象确实壮观，但缺少兴致。

柒更在意，她为何突然要给自己看这个？还有……

“而且，在热泉冒出来或喷出来的时候也会发出响声，很震撼人心的哦，这就是自然所创造的奇迹……”

柒终于忍不住打断她：“你为什么要给我看这个？如果说你只是来炫耀你的新发现，那么我就这么回答你，对不起，我不感兴趣。”

女孩顿时噤了声。

“对不起……一时有些得意忘形了……但是，有意义的！给你看这个是有意义的！”女孩虽然声音有些颤抖，但是语气是坚定的。

柒冷声问：“什么意义？”

女孩轻轻低下头，说：“首先，我们虽然学了生物化，了解了各种自然现象的发生原理，可我们并不对它们感兴趣，就算我涛涛不绝的说着这些热泉、烟雾怎样形成，我自身也不对那些原理本身感到兴趣……我们不是更在意自己的心情和想法吗？那就撇开那些原理，我们以自己的情感去看待这个风景吧。”说到这里，她把视线转向电脑，用手指着正冒着泉水的地方：“柒，你看，这确实是从地壳内部冒出的热泉，我觉得它代表了地球心跳的温度哦！地球是活着的，正因为是活着，它的内心才会那么火热，孜孜不倦的养育着地球上所有的生命——包括你我。比起远在天边的太阳，地球本身才是我们最大的伙伴，当然也是我们的母亲。看，那边贴着地面飞行的白雾，强风虽然把它们吹得伏倒，可它们依然会不放弃的朝着天空奔去……这不是很温暖很强大的吗？”

柒呆怔在原地。

“不要想‘这些想法只是我们一厢情愿’，我们其实想要相信的，只是自己而已。

“虽然冒险给柒打电话，但我其实很害怕，但觉得柒真的很不对劲的时候，连衣服也没换就这样丢人的跑来……打扰到了你真的很抱歉，我确实只是想要给你看这个，没有恶意。我也希望，柒可以相信自己，就像那些水蒸气一样，遇到了阻碍也不会放弃，而是慢慢累积力量，最后形成了美丽壮观的喷泉……人生，也是一样的。”

女孩的声音温柔得过分。

“我……我先回家了……”女孩说着，脸颊通红的偷偷望了一眼还怔着的柒，缓缓提步离开。

直到快要关上门的时候，女孩朝门内喊了一声“柒，不要死！你的心跳也很温暖的，不要忘记这一点，再见……”。

柒在那瞬间感觉自己心中有什么开关被那个声音打开了，又有什么开关被关闭了。

他想都没想，就追了出去。

我才不会这么便宜的死去！

骗自己不是喜欢她——柒就是如此度过高中生活的，与那个女孩的记忆只有平凡的点滴，但却温暖的充实着生活的每一个角落。

他在追女孩的路途中，那些被藏在心底的记忆、感情如热泉喷涌，他竟想要流泪。

他似乎找回了自己的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