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xD【曾经】

她艰难地行走在泥泞的道路上，泥水无数次沾染到她白净的脸颊上，又无数次被像豆粒一般的雨点冲刷殆尽。右臂的伤口已经被冲刷得没有半点血水，两天前还剧痛无比的伤口已经失去了知觉，取而代之的是整只手臂的麻痹。彻底发麻的右手连挥手这样简单的动作都显得无比吃力，而身体的其它部分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两天两夜没有吃饭的她已经连走路的力气都快要没有了，只好机械地向前迈着僵硬的步子。

全身的器官都已经临近崩溃，支撑着她的，只有远方地平线上被雨水冲刷得无比模糊的城堡的影子，以及，心中仇恨的怒火。

为什么，你们的战争要让我们来背负。为什么，你们曾经被我们当做守护神的刀与剑会成为葬送我们的屠刀。为什么，只是想要一个安宁的生活的我们要成为你们登基的祭品！为什么！仅仅因为你们身上的是铠甲，我们身上的是布衣？仅仅是因为你们脚底下是地毯，我们脚下是土地？仅仅是因为你们手中有刀剑，而我们两手空空？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我发誓！终有一天，你们的荣耀将会被我葬送，而你们，将会成为我脚下的骸骨，我要踩着你们，把你们送入地狱！把整个世界的神灵送入地狱！为他们陪葬，为父亲，为那些死在你们手中的刀剑之下的冤魂陪葬！！！

她还记得，两天前，拉贝尔亲王带着数百铁骑冲入城门的的那一刻，市民们成群结队地等候在城门口，欢迎新国王的到来。然而，谁也没想到这位新上任的国王下的第一道命令，竟是屠城。一声令下，手无寸铁的人们瞬间就变成了案板上鱼肉，只能在刀光剑影之下痛苦无助地哀嚎着，鲜血染红了砖石铺成的地板，成为了迎接这位国王的红色地毯。而她的父亲，为了将她送出城去，也倒在了血泊之中。

她清楚地记得，父亲的头颅被砍下来的瞬间，父亲那仿佛燃烧着烈焰的双眼。父亲的尸首和被鲜血染红的城市已经一步步远去，但火焰却留在了她的心中，燃烧着，燃烧着她的身体，燃烧着她的灵魂，支撑着她，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去。她知道，前方的那座城堡里，一定有她要找的人，而她，一定能够帮她，帮她取下拉贝尔亲王的头颅，就像那些骑士们取下父亲的头颅一样。

一路上，衣服破烂不堪，全身沾满了血迹和泥水的她就像是一只从地狱中爬出来的丧尸，没有人敢接近她，就连时常接济流浪者的老奶奶也远远地躲到了村庄的另一头，被惊恐的村民叫来的巡逻队员也唯恐避之而不及。拉贝尔亲王发动大屠杀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全国，各个城堡和村落都连忙宣布依附于拉贝尔亲王，并连夜交税纳贡。人们都知道，都城，已经变成了一座地狱，他们相信，这个从都城一路走过来的人，是来自地狱的冤魂。而事实也是这样，她来自地狱，她是一个冤魂，但她更是一只恶鬼。

快了，快到了！那座宏伟的城堡就要到了！她仿佛看见了站在道路两侧的卫兵，目送着她，走向城堡的大门。而大门后面，站着一个人。对！是他！就是他！她发了疯一样向前扑过去，却不知道被什么绊倒在地面上，本已经失去了知觉的右臂再次传来了隐隐约约地痛觉。但她没有理会任何东西，现在的她只知道一件事，那就是爬起来，继续向前，直到走到他面前。

一瞬间，她冲出了雨幕，冲进了大开的城门里，用手擦掉眼前的泥水，她终于看清了他的面庞，他用冰冷的眼神直勾勾地看着她，而他四周的侍从立刻像看到了凶兽一样向后退去。没错，是他！她不顾一切地想要冲上去，却被一股蛮横的力量拉住了。侍从会害怕，但卫队不会，两名侍卫一人架住她的一只手臂，将她用跪姿按到了地上，而另外两名侍卫手中削铁如泥的利剑，已经架到了她纤细的脖子上。

他弯下腰，用手指将架在她的脖子上的剑刃轻轻挑开，然后捏住她的下巴，让她的头抬起来，与他对视。

“你终究还是来找我了。”他的声音，依旧是那么的冰冷，不禁让人担心会不会因为他多说了几句话而导致冬天提前到来。

“一个月零三天前我去找你的时候，你不是还神气十足地给了我一个巴掌吗？”他说着，两只手将她脸上的泥水擦净，露出她那清秀的面庞，如果不是一身破败，她绝对会吸引所有人的目光吧……

“帮……帮帮我……”不知道为什么，她有一种想要哭出来的感觉，却无论如何也流不出半点泪水，或许她的泪水已经流光了，被雨水冲刷到了泥泞这种，又或许……她的心已经死了，一颗死掉的心是不会流下任何眼泪的。

“我可以帮你，”说着，他又捋了捋她凌乱的长发，“三个月后，你将会是这个国家的女王，拉贝尔亲王将会被钉在火刑架上，在被烈火烧死之前你可以尽情地折磨他，剥掉他的皮，挖掉他的双眼，把他双手和双脚的指甲拔掉，再一根一根地砍掉他的手指和脚趾。”

“而你，需要的不断地延续自己的血脉，今后拥有你的血脉的每一代人，我都会去找到她们，让她们成为我的人，臣服于我。如果你答应，那么这一切都将会都将会成为现实，如果你拒绝，今夜之后我会斩断你的四肢，然后挂再城门上，直到变成一具枯骨。”

一时间，站在他周围的侍从和护卫，都忍不住瑟瑟发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冷，一股来自心底由内到外的冷。

“好，我答应你。”这是她这一生说的最后一句话。

“维森子爵，三天内集结所有军队。”

“是！”一名身穿盔甲的男人向他行礼。

“威尔，传令给我们在拉贝尔亲王军队中的卧底，七天之后烧掉国都和国都周围的所有粮库。”

“明白！”

“总管，准备三个月后女王登基典礼的一切事项。”

“大人，三个月是不是有些仓促……”

“没有费用上限，允许你调用除前线军队以外的一切资源。”

“明白，马上去办。”

“你们两个，”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两名侍女，“从现在开始，你们是她的专属侍从。带她去洗个澡，处理好伤口，然后带到我的房间。”

“是。”

“通知所有卫队，现在收队回城！”

……

两天两夜不吃不喝，再加上刚刚的那一阵折腾，她现在虚弱无比，神志已经不太清晰，身体就像已经散架了一样，连从床上爬起的力气都没有了。她侧过头看了一眼正在整理身上衣服的他，使出剩余的力气用被子紧紧地把自己包裹了起来，她感觉无比地寒冷，就像是浑身浸泡在冰水之中一样，使劲地捂住被子，但依旧无济于事。

“这个国家是你的了，女王大人。”他站在床边背对着她，头也没回地说道，“我会为您清除所有叛党，而您只需要每天晚上准备好等着我回来就可以了，另外，准备好三个月之后的登基典礼。”

整理完身上的衣着，他推开了房门。

“大人……”两名早就等在房间门口的侍女恭恭敬敬地向他行礼。

“把吃的拿进去给女王大人吧，另外，女王大人发烧了，送完食物之后把医生叫过来。”

“是……”

“威尔，召集所有军政大臣，准备召开作战会议！”

……

她坐在华丽的马车之上，身上的衣服镶嵌满了无数的珠宝，马车周围簇拥着一整个骑士团，身披银甲的骑士们替马车开道，保护着马车，不让任何人接近马车的周围。她出神地看着窗外新修建好的房屋和新铺设的街道，是的，三个月后，她又回来了，再次回到了这个曾经的地狱。不同的是三个月前的她是落魄的难民，而今天，她是这个国家的女王。

年迈的教皇用颤抖的双手为她戴上金色的皇冠，那一刻，皇宫的城墙之外，来自全国各地，甚至来自周边各个国家的人们一齐单膝下跪，为他们的女王献上最诚挚的敬意。那一刻将会被载入史册，这个国家第一任女王在今天登基，没有人知道这位女王的来历，只知道从来没有人听到这位伟大的女王说过哪怕一句话，只知道如果有人想要违逆这位女王那这个人将会被女王的铁骑踏得粉碎。

……

登基典礼的第二天，在他的帮助下，她穿上了代表着女王的长裙和王冠，然后再卫队的拥护下走出城门，在都城民众的目送中走向都城的广场。广场上挤满了来都城以及周边的村庄，还有许多自全国各地的人，甚至还有不少外国人。地面上已经没有任何可以落脚的地方，四周建筑的阳台上也已经人满为患，但人群依旧从四面八方涌来。

女王到来，通往皇宫方向马路上的人群自觉地让出了一条道路，站在前排的人们单膝跪地向女王行礼，后排无法跪下的人们全都立正站好，目视着女王，看着女王一步一步走向广场中央。

她来走到广场中央，用冰冷的眼神看着那个被钉在十字架上奄奄一息的男人，如今的叛党头目，曾经不可一世的拉贝尔亲王。行刑者没有立刻点燃十字架下的木柴，而是拿过一旁的草药，给拉贝尔亲王喝下——在女王下令之前，他没有死亡的权利。她走到十字架前，转过身，伸手拔出身后侍卫身上的佩剑，一步一步地走向十字架。他的预言，正在被一点一点地写入史书之中。

……

她拖着疲惫的身躯走回皇宫，身后的侍女跪在地上清理着她身后的血迹。步入卧室的房门，他已经站在卧室中等着她。关上门，拿下了被染成鲜红的皇冠，在他的帮助下脱下了沾满血迹的长裙。浓厚的血腥味充满了整个房间，就在她准备去浴室洗去身上的血迹的时候，一双大手紧紧地抱住了她。

“别急，我想尝尝鲜血女王的味道。”他凑到她的耳边，轻声说着，语气没有了三个月前的冰冷，却带着一股无形的，不可违逆的力量。

她没有做出任何反应，算是默许。当然，她也没有任何拒绝的权利。当然，她也没有否认来自心底的那股淡淡的幸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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