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x1C【被你深藏的伤口】

“小颜不要！小颜要你们马上回来！”

原本已是夜深人静之时，一个尖锐带的着哭腔的声音从某个小区的一间公寓里传了出来，将原本已经入睡的小区一下惊醒。但是被从睡梦中惊醒的人们没有任何人抱怨这个声音，有些人继续沉沉睡去，而更多的人感受到的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像一块石头堵在心头。因为，住在这个小区的，都是同一类人。

声音很快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小女孩的啜泣。断断续续的哭泣声悄悄地渗透进每个人内心最脆弱的地方，比嚎啕大哭更加刺痛人心。

伴随着锁芯转动的声音，公寓的大门被人打开了，一个全副武装的年轻军人走进了门，他是驻扎在这个小区的卫兵之一。

“小颜？”

卫兵打开了客厅的灯，空荡荡的客厅让刚刚身负十几公斤装备爬上十几楼的卫兵也感受到了丝丝寒意。这份寒冷不是来自空气，它散发自每个人的心中一种名为孤独的东西。

“呜……”

一声呜咽从卧室里传了出来，卫兵轻轻地走过去，尽全力不让自己身上的装备发出声音。轻轻开门，看到一个小女孩蜷缩在卧室的角落里，双手抱着膝盖，将脑袋埋在两腿之间。手机被丢到了不远处的地板上，亮着的屏幕上还在显示着上一个通话的记录。

“唉……”

卫兵轻轻一声哀叹，然后像走进来的时候一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小女孩蜷缩在地上楚楚可怜的身影让人忍不住想要过去安慰，但他也知道，其他人安慰起不到任何作用。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来到门外，关上门，他拨通了一个电话，电话的另一头在接到电话的时候就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没有多言，电话的两头都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很快，电话被挂断了，卫兵端住手中的步枪，静静地站在门边——这是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情。

十几分钟后，一辆黑色越野车开到了小区门口，大门口的卫兵对车辆进行例行检查时，车上的一对少年少女坐不住了，推开车门跳下车来，经过简单的搜身检查之后，两个人小跑着坐上了电梯。

“你们来了。”

站在门口的那位年轻的卫兵看到少年少女之后敬了个军礼，然后小声说道。

“麻烦了。”

少女留下一句话之后便和少年一起走进房门，卫兵则转身离去。

“小颜？”

少女走进了房间，看到蜷缩在房间角落里的小女孩之后便走过去，轻轻地抱住了女孩娇小的身体。少年也走到二人身边，静静地坐在一旁的床沿上。此时此刻，需要的不是温柔的话语，而是拥抱和陪伴。

“姐……姐姐……呜……”

女孩伸出双臂抱住了少女，将下巴靠在少女的肩膀上。泪水顺着脸颊流下来，打湿了少女的肩膀。

“小颜不哭，小颜的爸爸妈妈明天就回来哦。”

何墨彤一边轻声说着，一边用手轻轻抚摸着朱颜的脑袋。

“小颜不要，小颜不要等到明天，小颜要他们马上回来，呜……”

朱颜继续哭泣着，这个好像小朋友无理取闹的话语，只有熟悉朱颜的人才知道，其中到底有多少辛酸和痛楚。

江晨在何墨彤身后半跪下来，用手轻轻地擦拭朱颜脸上的鼻涕和泪水。

“明天晚上小颜和哥哥姐姐一起去飞机场接小颜的爸爸妈妈好不好？”

话刚一出口，江晨就发现自己说错话了。

【你都在说些什么！？】

何墨彤在心里一个劲地责备着江晨。

“小颜的爸爸妈妈……呜……小颜的爸爸妈妈长什么样……”

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再一次从朱颜通红的眼睛里喷涌而出。

朱颜的父母是调查局的一线人员，为了安全，所有一二线调查员的家属全部安置在由军队派遣部队把守的小区里，平时的生活区域也被严密地监控着，同时调查员不允许留下任何形式的照片和资料。朱颜从小跟外婆住在小区里，从小到大和父母在一起的时间加起来没有超过一个月，而在平时，就连一张照片都见不到。父母的模样，这原本应该是每一个孩子刻在记忆最深处的东西，却是朱颜心底最痛的伤。

“小颜不哭，”何墨彤将怀中娇小的身躯抱得更紧了，“小颜乖，先跟哥哥姐姐一起睡觉好不好？”

“呜……小颜不要他们了……反正小颜连他们长什么样都记不住，小颜不要他们当爸爸妈妈！！！”

朱颜扭动着身子，奋力从何墨彤的怀抱中挣脱出来。

“姐姐，”朱颜看了一眼何墨彤，随后抬起头看向何墨彤身后的江晨，“小颜不要他们了，哥哥姐姐来当小颜的爸爸妈妈好不好……”

【答应她吧。】

没等江晨反应过来，何墨彤便将这句话传递给了江晨。

【她的父母可能要出事情了。】

理论上作为Sagec拥有感知能力的部分，何墨彤是可以预知未来的，然而一旦预知未来，她便会成为一个观察者，所有的概率都将不复存在，原本充满可能性的未来便会拥有了一个既定的结局。所以她从未感知过未来，她仅仅是基于已经发生的事情而做出一个推测，但因为她所拥有的情报完全真实，所以这个推测的准确率也高的惊人。她说要出事情，那就真的有可能真的出事情。

【能不能……】

看着眼前满脸泪水的朱颜，江晨心软了下来。

【不可以！我们绝对不能干预不直接与自身和艾露尼相关的事情！】

【好吧……】

江晨脑海中的理性最终还是战胜了感性。绝对不能让除了艾露尼的家族之外的人知道Sagec的事情，否则会导致他们不愿意看到的后果。

“只要小颜不哭，哥哥姐姐就答应做小颜的爸爸妈妈好不好？”

何墨彤再次将朱颜拥入怀中。

“真……真的？”

朱颜强忍住泪水，用手擦了擦自己脸上的泪水。

“真的哦~”

何墨彤微笑着回答。

“爸爸，妈妈……”

朱颜右手环住何墨彤的脖子，冲着江晨伸出左手，江晨会意地靠了上去，让朱颜的左手抱住他，然后轻轻地将何墨彤和朱颜一起抱住。

“以后，绝对不许离开小颜。”

“好好好，乖女儿跟爸爸妈妈一起去睡觉吧。”

江晨放开何墨彤，双手将朱颜抱了起来。

“嗯！”

被江晨抱起来的朱颜乖巧地点点头，任由着江晨将她抱到床上，为自己盖上被子。这一夜，一家三口第一次睡在一起，一同进入梦乡。

……

第二天清晨，把江晨叫醒的，是手机来电铃声。

江晨迅速拿起手机来到阳台，然后轻轻合上了阳台的门。虽然昨天晚上特意将铃声调到了最小，但他还是担心手机铃声将朱颜吵醒，昨天晚上闹了一场，她肯定很累吧。

打来电话的是邓奇，江晨和何墨彤的顶头上司。

“奇姐，有什么事情吗？”

虽然已经猜到了邓奇要说的是什么，但江晨还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你和小彤现在在哪里？”

电话另一头的邓奇明显很累的样子，声音中不自觉地带着一丝丝的疲惫。

“在小颜家里，小颜昨天晚上又闹情绪了。”

“……”

电话里一阵沉默。

“奇姐，怎么了？”

“小颜不在你身边吧？”

【报复性的汽车炸弹自杀式袭击，装着几十公斤烈性炸药的皮卡车直接从侧面撞击然后引爆。】

原本江晨只是猜测，但现在基本上可以确定了，并且刚刚也得到了何墨彤那一头的肯定。

“小颜和墨彤还在房间里睡觉。”

“小颜的父母的车昨天晚上在撤回的途中被袭击了。”

“……”

江晨知道，这个时候最合适的做法只有沉默。

“没有幸存者。”

“……”

又是一阵沉默。

【奇姐现在在处理现场，现场取证已经完成，特勤部门正在试图寻找残存的遗体碎片。】

何墨彤传递过来的信息让江晨心又被狠狠地掐了一下。

“我和我妈商量了一下，之后让她来收养朱颜，现在主要的问题是怎么和小颜说这件事情，还是说就这样瞒下去。”

“还是不要瞒着她吧，我和墨彤跟她说。”

“你们两个才初……”

“让我们跟她说吧。”

江晨打断了邓奇的话。

“唉……”电话量一头的邓奇似乎纠结了一小会，“好吧，你们跟她说吧。”

挂断了电话，江晨回到卧室里，看到此时的朱颜还在沉睡着，一边的何墨彤侧躺着，右手撑着脑袋，左手轻轻地捋着朱颜柔顺的长发。一个初中的女生，和一个还在上小学女孩躺在一起，让人怎么看都不像是母女关系，更像是姐姐与妹妹。江晨觉得昨天晚上答应朱颜的要求似乎不是什么坏事。

“这样的话……她应该不算是没有父母了吧……”

何墨彤小声地自言自语着。

……

南方的秋天，虽然没有北方那般秋叶满地，但大自然也给原本翠绿的山林添上了淡淡的黄色。黄绿的交相辉映下，本应该同样的秋风，却显得更加悲凉。秋去冬来，当一年结束之后，又会是新的一次四季轮回，秋会再临，人已不再。

万山之中，一块不知名的山坡之上，一排排黑色的墓碑伫立在那里。这些墓碑上的名字不重要，因为根本不可能刻上长眠在此的灵魂的名字，有些墓碑之下的骨灰盒也不重要，因为这些根本就是衣冠冢。他们不能被世人记住，甚至连这一块墓地也不能被外人所知晓。他们连名字都不能留下，为了让活着的人不会受到威胁。或许，长眠于此的一些灵魂，早已经没有人记得他们的名字，甚至，早已经没有人记得他们到底是谁。

“爸爸……妈妈……这是小颜最后一次叫你们爸爸妈妈了呢……”

“小颜已经有了新的爸爸妈妈了哦……”

“小颜已经不要你们了哦……”

“就连你们长什么样子小颜都已经不记得了呢……”

“小颜就连你们的名字都不记得了哦……”

“你们再也不能告诉小颜你们的名字了呢……”

“再也不能让小颜记住你们的样子了呢……”

“那就用墓碑上的名字来叫你们好了……”

“黄叔叔……”

“王阿姨……”

“谁让你们让小颜忘记了你们的名字呢……”

“小颜不会哭的哦……”

“小颜会努力忘记你们的……”

“小颜知道的哦，墓碑下埋着的也不是你们呢……”

“埋着的是小颜送给你们的两只玩具小熊……”

“小熊叔叔，小熊阿姨，嘿嘿……”

“你们在哪里已经跟小颜没有关系了呢……”

“再见了呢，小颜要跟爸爸妈妈回家了……”

“哦，不会再见了哦……”

在两个墓碑前放下了两束鲜花，朱颜转身扑到了江晨的怀里，将小脑袋埋到了江晨的胸口。

“爸爸抱着你，他们看不到的哦。”

江晨仅仅地抱着朱颜微微颤抖的身躯，只感觉胸前的衣服被温热的液体浸透了。

“走吧，我们回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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